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抢救仍在进行。
杨澍守在内室。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心电图，紧张地呼吸都快要静止。
病床上，母亲的样子分明看上去如此安详。然而，眼前的这一切痛苦地像一场噩梦！杨澍想从梦中醒来，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被睡眠锁住。
“喝口水吧！”
李洛把水杯递到杨澍手上。
“谢谢。”
杨澍接过水杯，盯着微微冒气的茶水发愣。
如果你死了，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了吧！杨澍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根本不是什么喜欢念书的孩子。但是，为了能给你分担一些负担，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妈妈，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还是没能忍住，泪水从眼眶里偷跑了出来。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滴到地上，摔碎了。
“放心吧！阿姨一定能挺过去的。”
李洛坐到杨澍身边，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只有安慰和祈祷。
他可以理解杨澍的心情，因为他能想象，如果今天出现梦魇的不是他的妈妈而是自己父亲，自己此刻将会有多么惊慌失措。然而，他与杨澍的感情在某些意义上虽然相似，但也有绝对不同的地方。
杨澍是他妈妈一手带大的，由于害怕继父会对杨澍不好，杨澍妈妈一直没有再婚。一个女人独自承担育儿的重担，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付出了多少。杨澍妈妈并不漂亮，甚至看上去比同龄的女人苍老很多。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在杨澍心里的地位。杨澍非常心疼自己的母亲，以至于初中还没毕业就偷偷开始边打工边上学了。
杨澍虽然表面看上去非常开朗，甚至有些放浪不羁。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懂事知恩的孩子。至少，百善孝为先。杨澍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这一点。
严青海紧张地盯着梦境图和心电图的变化，他此时的压力可一点都不比两个孩子小。额上的汗水浸湿了头发，背上的汗水把整间衬衣变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梦魇仍然持续，梦境图上的波段越来越不稳定了。
这样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患死亡，就像上一个死去的患者一样，悲剧会再次降临！
绝不能这样！严青海皱着眉头在心底对他自己呐喊。
哪怕患者不是杨澍的母亲，他也断然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因为悲剧发生过一次就足够了！
“教授，已经无法控制了，要对病患使用镇定剂吗？”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医生在一旁说。
此刻，其余的研究人员和医护们也早在另一边准备好了镇定剂和针管。现只要严青海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执行手上的镇定注射。
但是，严青海犹豫了。他之所以举棋不定，是因为之前那个病患就是在注射完镇定剂之后死亡的。
病患的死亡会不会和镇定剂有关呢？他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可情况如此紧迫，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能让他去想明白些什么。医生永远是要和死神赛跑，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惊现的比赛。
“教授！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年轻的医生催促着。“快点下令注射吧！她的心跳已经快到极限了！”
听到这话，杨澍和李洛“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们看向严青海，严青海此刻的表情非常纠结。
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病患的情况比刚才更糟了！
但是，由于他无法确定镇定剂是不是和死亡有着关系。万一，万一镇定剂才是造成死亡的原因，那他下令注射就等同于谋杀！
“妈妈……妈妈！”
杨澍大喊着冲上前去，他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扑到了病床边。
“妈妈！妈妈！是我，我是小澍啊！妈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妈妈！”
杨澍边喊边哭，他像个被扔在大街上的孩子那样哭地泣不成声。
“这样会妨碍救治，”那个穿白卦的年轻医生说着上前想拉回杨澍，“请你……”
“等等！”可那医生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就被严青海叫住停止了动作。
严青海双眼紧紧盯着梦境记录仪，他的眼神里忽然多出了一丝浅浅的惊喜。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偶然，他感觉在杨澍那声大吼之后，梦境图的波段似乎隐约开始稳定起来了。
莫非，病患虽然无法苏醒，但是其意识还是能够接收到外部的讯息？
在心里这样假设，严青海连忙转头对杨澍说：“杨澍，你继续说话。和你妈妈说话。无论说什么，尽量尝试让她听到你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严青海为什么让自己这样做，但杨澍还是认真使劲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开始和母亲说话，从儿时的回忆一直说到成年后的理想。
虽然，他此时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的话语却句句直击人心。
“妈妈，当我知道你为我的学费去卖血的时候，我就和自己说了。我说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我从今往后会努力学习、毕业后也会好好工作。”杨澍边说边流着泪，“等我赚到了好多好多的钱，我就给你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然后开车带你去旅游。你说你一直想去丽江的，但是爸爸没能来得及实现你的愿望……”
李洛在一旁听得心底发酸。他自认是杨澍最好的朋友，却从来不知道杨澍在嘻嘻哈哈的面具之下所隐藏的那份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成熟。
先前他曾在一本通俗心理学上看过一条理论——据说一个人越是表面坚强内心就越是脆弱，越是内心自卑表面就越是自信自负。人类是最会隐藏自己，同时也是最自相矛盾的生物。先前李洛不怎么相信这条定律，但如今看来，事实正是如此。
两个小时过去了。杨澍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呼唤，也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流泪。他嘴唇发干，声音也变得沙哑。茶水就在李洛手里握着，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递上去给他。
终于，不知道是不是杨澍的呼唤起了作用，梦境图的波段居然真的慢慢稳定了下来。严教授见状总算梳开了眉毛，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梦魇消失了。”他说。
“你的母亲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严教授走到杨澍身边，像个父亲一样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杨澍愣愣地看着母亲依然安详熟睡的脸，一时间泪水和笑容同时浮现脸上。
“太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破了。
李洛也总算松了口气。他对杨澍笑了笑，随即转身慢慢走向自己的父亲。
病床上的李长信威严如旧，他看上去永远这样严厉，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爸爸，如果今天遇到梦魇的是你，我像杨澍一样地呼唤，你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吗？
李洛霎时觉得心口一阵莫名的苦楚。他伸手握住了李长信的掌心。父亲的手掌虽然冰冷却很厚实，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对他说：我一直会是你的后盾。
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李洛在心里坚定地说。
他把李长信的大手放下，正欲转身离开。却不想，偶尔地瞥见了父亲衬衣口袋里放的小本子。
出于好奇，李洛把本子抽出来看。那是自己在父亲去年生日时送出的礼物。是一本牛皮面的口袋本子，做工很精致，但是父亲收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表现地多欢喜。李洛从来没想过他会一直带在身边。
李洛小心地翻开本子，细细浏览上面的内容。本子上记录着各种理论和假设，看样子，父亲似乎是把它拿来做研究记事了。
所谓研究记事，就是在研究过程中把偶然想到的假设和结论摘记到某处以防遗忘的一种类似于便条一样的记录。李洛知道父亲一直有这样的习惯。
他一边翻看一边思考，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突然，在笔记的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句刻意用红笔写出的话：那不是死神的影子，而是意识的显现。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洛盯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