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山村的生活,可谓悠然闲适。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自给自足。
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商贾的杂闹。
平常日里,男人们邀约护田开山打柴,女人们扎堆缝补洗织煮蒸。唯有赶上了农忙跟红白大事,静谧的村寨才会短暂地苏活一阵子。
大荒沟,那年头为数不少的生产队之一,远离尘嚣,几近与世隔绝,距离其最近的公社都有三十余里山间小路。
时值农历三月,天渐暖,花当开,正是农忙播种时。沉睡了数月的山沟,终于迎来了开年后的第一次热火朝天。
村口那连成一片阶梯的田间地里,锄头声、歇气打嗨声、笑骂声、赶牛驱马声、山歌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各种看似杂乱无章的音符交织到一起,却又恰好融汇出一曲欢快洋溢的乐章。
“啊…嘿!”挥锄鼓劲声。
“刘婆娘,那么卖力挖,晚上咋可服侍你男人哦?哈哈哈…”胡媳妇调侃。
“你这胡媳妇儿!瞎想啥?嘴上功夫那么好,有本事你就停下来看我们忙!”刘婆娘反唇相讥。
“三月好春光啊…犁头肩上扛!(哟嘿!)牛儿养得壮啊…正好赶农忙!(哞!忙!)牛儿呢…莫乱望!拉错犁沟不像样!”犁地的山歌。
“……”
大好春光,就在这欢喜的氛围中,幸福无忧地静静流淌。
然而在将近午时,村口小道上的转角处,蓦地走出来一位道士。这突兀的变故,惊得那原本流畅的乐章戛然而止!
而正忙碌着收尾,准备回家吃午饭的村民们,一时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来人,只见道人:素灰道袍,鹤发童颜,一脸和煦温暖的笑容更彰显出慈眉善目。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冒然出声,但几十双眼睛中都流露出同同样的疑问:这道士是谁?他去谁家?
就在大家都惊疑不定之际,沉默半响的僵局终究被大咧咧的胡媳妇儿给无意打破:“老刘,这道士是你家请来办事的?”
胡媳妇儿半开玩笑地调侃起旁边的刘婆娘,可她嗓门天生大,故意压低的声音都传开了半里地,使得刘婆娘一个尴尬之余,赶紧不悦地出声怒斥:
“你这胡媳妇儿!要死的嗓门儿恁个大!人家道长可能是到山梁隔壁贺家沟去,一时走错路而已。”
边说,刘婆娘边给胡媳妇儿焦急地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乱开腔,生怕她将道士给得罪到了,惹上难缠的麻烦事。
要知道,在那儿年头,缺少文化跟见识的乡下人敢跟书记对着打骂,也不敢跟木匠、砖工、道士、和尚这些所谓的艺人为难。
究其原因,不过是代代都流传着这些艺人都会整蛊弄人的旁门左道,轻则让其家里鸡犬不宁,重则让其辈辈受诅倒霉。
不过经这小插曲一引,挨得近的村民们都挤成小堆,在私下小声议论开来。多处的叽叽咕咕顿时响起,凑到一起又忽然显得热闹起来。
素袍道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一般,依旧含笑着信步而来。待到了最近处,他甚至主动地开了话腔:“老乡们,贫道从白鹤观而来,道号秋雨。”
众人一听道人来自白鹤观,瞬间一片哗然,唏嘘惊叹不定!
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白鹤观,可谓是远近闻名、名声远播。一是每年的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日,方圆数里的人都会赶去那里参加一年一度的祈福盛会;二是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一直都流传着白鹤观的神奇传说。
据说在若干年前,此地山高水灵,生气充盈。而直到有一天,潜藏在深山之中的一只蛟龙修炼有成,为了入海成龙,蛟龙呼风唤雨,半日功夫便使得此地洪涝大起,化作一片汪洋。
蛟龙嚣张横行,沿途所过,山洪随之暴涨,造成一路的生灵涂炭。
当其途经白水河时,依然跋扈,惹得同样隐居于此的白鹤道人怒而出手,翻手间就将它制服。待得洪涝退尽,一条更加宽阔的新白水河形成,风水格局因此发生了改变。
白鹤道人念其修行不易,又因宽阔的新白水河能够造福后代,所以他并未对恶蛟痛下杀手。他精心勘查过新的风水地貌,这才在新形成的白水河边选择了一座山头,就地起了一座镇龙塔,将蛟龙做为地眼,封镇于塔下。
布置好一个卧龙望野的风水格局,但是,为了以保万一,白鹤道人又以镇龙塔为中心,修建了白鹤道观,传下真法道统。
后来在****期间,全国开展破四旧。到处拆除庙宇道观,推翻神像,而白鹤观自然在拆除破坏的行列之中。
据当年参与过破坏行动的老一辈人口述,一行队伍跨过白水河,刚踏上去往白鹤观的山间小道不远,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血染一般鲜红,暴雨夹着冰雹狂落,几分钟的时间就起了山洪泥流。
行进队伍惊慌后退,可等到仓惶然然地挤到河边时,他们这才发现,清幽的白水河早已经浑黄翻涌,密密麻麻的水泡此起彼伏,仿佛一个沸腾的岩浆池!一些人被吓得昏死,掉入白水河,更多的却是被亡命退回来的队伍给推挤到了水中,一时惊叫声、嚎哭声四起,犹如一个小型的人间炼狱!
最后少数人挤上木船,惶恐地退过白水河,待得退到对岸,幸存的人这才发现河对岸依然是晴空万里。
后来一盘点人头,幸存下来的人数不足两成!于是余下的拆除队伍胆怯而退,使得白鹤观得以保存下来。
那段时间,到处都盛传着有坏人偷了小孩儿,挖心肝、抽苦胆来卖的传闻,所以秋雨道人不待众人盘查,便自顾自地从肩袋里面取出一堆证照来,主动邀请查验。
“不知队长可在,还请来查验一下老道的身份。”
大荒沟队长,鲜云山,也是见过一些市面之人。一听得秋雨道人邀请,他便上前去随意地搭起话:“不知道长远道而来,所为何事?我们这都是山野之人,见识浅陋,如有冒犯,还请道长多多海涵。”
嘴上憨笑着寒暄,鲜云山眼睛却毫不含糊地查验起接过的证照。
秋雨道人看到鲜云山那真假难辨的憨笑,心底自然有数,不过他实在是不好直接拆穿,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也含糊地答非所问。
“贵地三面环山,此乃聚气;又有小溪穿流,此乃善财;山环而不闭,所谓生机。所以贵地实属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秋雨道人虚眼瞄过地势山形,娓娓道来。
稍作停顿后,见无人答话,他又抬手指天,突然间故意提高了几倍嗓音,好像担心众人都耳背一般地自语起来。
“当空祥云五彩,是添丁之喜兆,贵地近几天内会有新人出生吧?”
同时他倏地转头,盯向鲜云山,冷不丁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啊!老道长你还真神了,连鲜老二家婆娘要生娃都看出来了!”专心查验完的鲜云山抬着头顺口应答,却正好见到道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于是他顿感上当。
虽然证照看不出问题,但为何这道人会探听婴儿?
鲜云山心里打着鼓,他略显尴尬地讪笑着递回证照,趁着这功夫,他又不失时机地再次盘查。
“不知秋雨道长跟雷春道长是何关系?”
因为世俗之人都熟知白鹤观有雷春、夏木、秋雨、寒冬四真人,而他恰好跟雷春真人是至交,所以他知道一些白鹤观不为外传的消息。
“呵呵…”秋雨道人捋了捋须,微微一笑。
“莫非鲜队长跟三师弟是熟识?不过想来也是,白鹤观四真人,秋雨、夏木、寒冬、雷春,唯有四师弟身为观主与众生接触较多”。
外人都以为四真人排序为雷春、夏木、秋雨、寒冬,雷春是白鹤观执事,孰不知真实情况确如秋雨道人所述,更没人想到雷春是观主。所以此时,鲜云山才真正确定此人为秋雨道人,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哈哈哈…白鹤观秋雨道长能光临本队,实在是令本队蓬荜生辉,先前之举,还请秋雨真人海涵。”
鲜云山一边致辞,一边忙不迭鞠躬,白鹤观四真人之首的秋雨道人可是何等大人物?
而经他这么一公开确认,其他村民顿时沸腾了,竞相邀请道长去家里做客。
“啊,真的是白鹤观高人…”
“哈哈…老道长,一定先去我家歇息下,帮我儿子算一卦。”
“喂、喂…那可不行,凭什么要道长先去你家?”
“……”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着争抢,完全忽略了当事人秋雨道人,而先前犹存的戒备,旋即在闹腾中消融得一干二净。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通讯及文化都不发达的农村,淳朴善良的乡民,会将有技术的手艺人敬若上宾。而对于充满玄幻跟传奇的方外之人,更是崇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