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黑烟一齐出现在阿勒眼中的时候,他仿佛就已经闻到了木屋以及人肉烧焦的味道,一时间有些作呕。
整个部落万千年的宁静在今夜被打破,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阿勒并不清楚。
只是身后的妹妹阿苏开始啜泣了起来。于她而言,所面临过最危险可怖的事情,大概便是那年烧菜时,母亲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一时间鲜血溅出不少,而阿苏吓得哭个不停。直到母亲血止住了,忍着痛来安慰她说不疼,她才勉强停了下来。
而今之时,当她远远望见冲天火光灼烧着整个部落的时候,心里又怎么能承受得住?她手足无措,害怕得浑身发抖,于是开始抽泣。
阿勒赶紧跑向妹妹,一把拥进怀里,按住她的脑袋揉搓着,一边不住地重复着没事没事,大概是哪个叔伯不小心醉酒了点燃了柴火堆罢了,别怕别怕。
可是这类事故从小到大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哪次的火光像这次般气势汹汹呢?
阿勒知道今晚部落中必定出了事情。无论现在情况如何,自己都该赶快回去查看。尽一些自己最大的努力。
于是他换着花样的哄着妹妹,直到哭声稍微小了一点。这才低头悄悄说道:“三伯太不小心了,估计明天又得挨大长老的打。你在这里呆着,我先回去看看。”
阿苏猛地抬头,差点撞上哥哥的下巴:“我也想跟着一块儿去。”
阿勒只是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火势太大伤着你了怎么办?圣湖四周从不会有野兽敢来游荡,你老实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可别到处乱跑啊。”说完又揉了揉阿苏的头,看起来有些粗野,但却是十分温和。
“可我担心爹和娘,还有大长老,还有二老爷,还有。”阿苏显得十分的焦虑。
“我向你保证,他们都不会有事的。火要是要烧到哪家了,我便赶紧灭了它。”阿勒急忙打断妹妹,回头望了望丝毫不见减弱的火势。
“那你可得快点扑灭了火,快些带我回去。”阿苏停下了哭声,直勾勾盯着阿勒。
“嗯,我保证。”
月光映照下,阿苏盘腿坐在湖边,眉间眼黛里尽是担忧,目送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月光暗影之中
阿勒应该庆幸,自己在父亲教导前行匿踪的时候从来没有偷过懒。如今能仿若鬼魅的藏匿在草丛之中观望着部落方向,真是实打实的功夫。
只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兴致偷乐自己技巧不错。
整个部落里充斥着从未见过的身影。他们笼罩在漆黑如影的盔甲之中,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部落里肆虐着。
一个黑影人手持火炬,前后点燃各家的房屋。从院子的篱笆栅栏,直到木门木窗,无一幸免。途中有部落中人反抗扑向他,他连看都不曾看一眼,骑马冲将而过,撞得那人飞起再重重摔在地上,不知生死。
还有人拿着长戟短剑,四处杀戮。大长老被一把铁剑死死定在了自己屋子的外墙上,嘴里吐着鲜血,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四周火光冲天,热浪一阵又一阵的袭来。整个部落里除了骑高头大马的黑衣人,便是一地的死尸。
断肢四处都是,火焰灼烧之下,烧焦人肉的味道也向接连不断地向阿勒袭来。
他有些头晕目眩。
这群黑影人为什么来到部落里,杀人毁屋,穷凶极恶。他们武器之下一个个哀嚎的残魂,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
或许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自己确实是在这些长辈的关照下一步步成长起来。
大长老家的春姨不知身在何处,但是阿勒望向火堆一旁,一只断手上戴着父亲带回给春姨的手镯。镯子不贵,可她却喜欢得紧,一刻也不曾脱下。
来回人影中,阿勒也找不到自己的好玩伴阿木。两人捅马蜂窝时的狼狈样他现在还忘不了,只是看他家正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阿勒有些不敢深想。
还有好多阿勒挂念的身影,此刻都已经不知所踪。
希望他们不是地上血水中一部分,阿勒心想。“希望他们都逃脱了。”
忙着消灭掉整个部落的黑影人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存在。没人注意到部落旁从深草堆中还趴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郎。或许是火光中秸秆噼里啪啦的声音太过吵闹,又或者是黑影人醉心于手上的活儿,来不及分心。
阿勒就这样趴着静静看着,看着一片血与火交织的海洋。直到火光几乎熄灭,一众黑影人聚集在了一起。
“赞美女神阿兹,赞美众神”,一个黑影人率先开口。随后高举他手中还在滴血的长戟。他的铠甲明显多了不少花纹装饰,质地看上去也要高贵不少。
“赞美女神阿兹,赞美众神”,声音此起彼伏的跟随想起。黑影人们骑在马上,围城一圈,用各自的武器尖峰相拼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赞美女神阿兹,赞美众神。”
阿勒隔得不远,听得异常的清晰明白。
“赞美女神阿兹,赞美众神。”这句话出自北流神教教典第二幕。是那一幕开篇之词,不说阿勒,部落里每一个人都会背诵吟唱。
他一直伏着身子,根本不动弹,直到夜色盖住了暗淡的火光。那群黑影人骑着高头大马离开了此处。
直到马蹄声都被夜色夺了去,他才缓缓直起身子来,拍了拍尘土,走向劫难过后的部落。
最后剩余的点点火光还在勉强地燃烧,但是却照不出他的脸色。只是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部落广场的正中央。他想起了好多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
大长老每天天刚亮便拖着过长的袍子,坚持诵念教典。只可惜村里的年轻人似乎都不太吃这套,没有几个人响应。
母亲在这里教妹妹跳着部落里独有的回旋舞。阿勒确实不太能欣赏,不过看到妹妹脸上泛出的笑意,还有母亲欣慰的眼神,他也打心眼里的开心。
还有父亲。他老是喜欢在这里搭个木台子,吆喝来部落里的老老少少,听他说在外头的见闻。有的段子说过了不止一次,但还是让人们听得津津有味。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仔细地搜寻着遍地的遗骸。
最后艰难地带走了一些必要的,也是幸运残留的物件,以及春姨那只镯子,尽管碎裂出了几道口子,但还能看得出原形。
大长老的铜烟斗也幸免遇难,安静的摔落在地上,甚至连血污都没有沾染上。
父母亲的遗体他都没在遍地残肢中找到。整个部落里最完整的尸体可能便是墙上被戳了个通透的大长老了。
他没有哭的死去活来,只是快速的离开的这里。若是那群黑影人遗忘了什么,或是不放心,觉得处理得不够干净再回来,自己可就无法脱身了。
于是他飞也似的逃回了圣湖边上。
简单描述了下部落里的状况,不等双眼瞪得堪比铜铃的妹妹哭出来,他便捂着妹妹的嘴跑进了深山里。
万一被发现了,可免不了灭口的命运。阿勒这样想到。
于是他们在古林之中吃着野果,偶尔捕得小兽,简单烹制下不消调料也吃得很满足,就这么熬过了五天。
妹妹哭声不断,他再怎么也无法阻止。于是只能放任其哭泣。直到她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
阳光暖软,风声急凑。
阿勒与妹妹尽力的穿戴整齐,按着记忆的路线走到了昆沙城边界。一路上为妹妹讲了无数个外头世界的故事,安抚着她。顺便以母亲念过的市井小说主人的姓名为依据,为自己二人取了新名字。
昆沙城人声鼎沸,和多少年前自己与父亲来时没有多大区别。大概是多修了两家武馆,或是垮掉了一家书院。不同的是,身边人已不再是那个身形矫健的父亲。
老昆沙城主身材宽圆,看上去便憨厚老实。看见他的到来,略微感到有些吃惊。多年不见的小伙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副精装模样。身后跟着的小姑娘看上去稚嫩了些,不过也是娇俏可爱。
他不知道以后那个憨厚老实的货郎再也不会来到城中,为了一只普通的绿镯子和小贩讨价还价,急的憋红了脸了。他只是问小货郎此行是为了什么。
在昆沙城谋生?那可好。以后老货郎上了年纪,不能来回了,有这个熟悉昆沙城的小伙子结伴也不错。于是老城主慈眉善目地开出了介绍信,递给了阿勒。
第二天起,越国少了一个会捕猎放牧的阿勒,多了一个提笔记录道庙来往人群的刘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