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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封禁之魄(3)

“你是?”

项赢听到了那悠扬缥缈的声音,一时竟然忘了恐惧。

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片骷髅骨骸之中,竟然还有人声。不过那懒洋洋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恶意,于是他心里又略微安定了些。

“你在哪?”项赢大声地呼喊,不过自己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久久也没有听到回声。

项赢摸索着有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再次照亮了这片世界。可是一切都没有变化,仍旧是白骨森森的一片,那声音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如同瞬时的错觉。

“你在哪!”

项赢一次次地呼喊,他的声音如同浪潮般一层层地叠开,传向远方。可是他那回声般的呼喊,换来的只是死一般的孤寂。

很久之后,项赢感到了疲惫和绝望。他甚至再也顾不上那些白骨了,大氅被他铺在了地上,他就地一躺,再也不想动弹。

油灯一眨一眨,眼看就要熄灭。

“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吧。”

就当黑暗即将来临之时,那道声音再次从远方传来。

项赢甩了甩脑袋,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他爬起身来,举着油灯,对着那片无尽的黑暗嘶吼,就像是一个孤儿。

忽然,一朵白色的火花从虚空中出现,停留在了不远处。火花在空中飘动,就像是眨着的眼睛。

“跟着……你?”

项赢松开了手中的油灯,他在黑暗中跟随着白色的灯火前行,深一脚浅一脚,他就这样行走在一片孤寂中。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一点儿灯火,和被灯火照亮的项赢的脸。

终于,项赢的脚再也踩不到枯骨了,冰凉的感觉从脚上袭来。他借着那白色的灯火低头,看到了湿滑的石板,和石板之前潾潾的一片水泽。水泽磅礴,看不到边际,说不清是湖还是海。

一滴一滴的滴答声传入了项赢的耳里,仿佛这个世界都在下雨。而一圈圈的涟漪从水泽的远方荡来,项赢看到了水波之中自己破碎的脸。

“你来了啊。”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项赢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原来这片水泽的边缘,石板的地上,竟然坐着一名老人。

空中的那点白色灯火在老人的头上盘旋,接着蹿入到了一盏油灯里。那是一盏石头做的油灯。项赢从来没有想到过白色的灯火竟然是油灯的灯光,他隐约记得将军谢子丹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用兽骨作燃料的灯火才会是白色的,那是一种介于月光和萤火之间的残白色。

原本项赢是充满欣喜地看到了人影。可是这一刻他又有点犹豫了,他畏畏缩缩地站在那儿,不敢上前。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老人,还是一头野兽。

老人一头灰白的头发,全身都裹在一条褐色的麻布袍子里。他裸露在外的肌肉如同虬龙一样,一根根线条盘根错节,就像刀刻一样。他的一只脚上系着一根银白色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竟然没入那片水泽中。

最让项赢觉得恐惧的,是老人的眼睛。

项赢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能够看到一双纯红色的眼睛。瞳孔,眼白,都是一种诡异的血色,项赢本能地躲避着那鲜红色的目光,因为直视那双眼眸的第一眼,他就被一片血色的海洋所淹没。

“哈哈,不是要见我么,现在又不敢说话了?”

老人看着低着头的项赢,雄浑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上却突然形成了一股气浪。

项赢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气浪,心里却满是惊骇。那气浪之间有着浓郁的血腥味,嗅觉灵敏的项赢初闻之下难以忍耐,竟然弯下了腰直接呕吐起来。

联想到先前看到的那海洋般的白骨,项赢的心中泛起了一个惊人的想法。那就是这股气浪里席卷着的,便是那万千白骨的血气。只有那么多白骨的精血,才会让项赢在这一刻产生了绝望的念头,他觉得这样的血腥之气,只属于那最恐怖的森罗炼狱。

“你……是谁?”将胃里的黄疸水都吐干净以后,项赢这才蹲下来,无力地说话。

“我,是?”老人偏着头想了想,满是灰白胡须的嘴边,竟然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时间太过久远,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还是不是准确,曾经有段时间,他们叫我敖钦。”老人回答。

项赢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老人起来,他尽量不去直视老人的眼睛,老人的袍子已经破旧不堪,他被绑着细铁链的脚上,也被勒出了深深的伤痕。项赢忍住了恐惧之后,这才发现老人其实也很可怜的。他的样子,大概的确在这儿待了很久了。

“你呢,你叫什么,怎么又会来到这儿?”老人若有所思地问。

“我叫项赢……”项赢顿了一顿,鼓足了勇气补充,“有人告诉我这是绝地,可能会有大机遇,所以我就来了。”

“大机遇?”老人看着畏手畏脚的少年,突然笑了,“原来你和他们一样。”

“他们?”项赢反问,他记得竹轶说的是近几十年这儿都没有什么人来了。难道这个老人真的待了那么长的时间?

“是啊。那些人类的少年,他们都是练武的吧,想在这儿找到些什么,可惜了……”

“那他们人呢?”项赢一问出口,又感到不对,想到了骷髅和血腥味,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我可吃不掉他们。”老人指了指眼前的这片水,叹了口气,“他们都在这湖底下了。都是些聪明的孩子,可是从来都走不出去。”

“湖?”项赢想到了竹轶的说法。

“朗卡湖。以前那些少年告诉我,在蒙泽草原里,朗卡的意思便是天空。可是谁又能想到呢,被称作朗卡的湖泊,却在地底下。”

“出不去?”项赢的心脏猛地收缩,他彻底地慌乱了。真的出不去了?一辈子都要在这儿?还有小波儿,还有王宫,还有那么多人和事……一时间各种想法涌上了心头。

“是啊。”老人无奈地回答,“他们都是修武者吧,却不知道这儿其实是修武的禁地。进来了,也就出不去了……”

“这是……骗人的!”项赢的心底其实已经相信了,那个叫竹轶的家伙骗了自己,这儿就是一处死地。可是为了面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废物,他还是故作坚强地来到了这儿。

“不过……”老人看着项赢,眼神也变得有趣起来,“你似乎是一个废物啊。”

废物。

这个词语又一次出现了。这原本是一个事实,不过却是项赢这儿最大的痛。父上,陆夫人,劫琰……每一个讨厌他的人都会说项赢是一个废物。项赢十分愤怒,却又无法辩驳。他那虚伪的骄傲和坚强也都是因这个词语而起。

天生绝脉,的确是个废物。

“过来,让我看看?”

老人看到了项赢脸上的悲伤,他好奇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项赢。项赢正在愣神中,竟然也忘记了躲避,便一把被老人抓住了手。

“干什么?!”

项赢被老人抓住,感受到了老人那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掌纹路,也更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冰凉。

那是多么纯粹的冰凉啊,比雪山顶的风雪还要凛冽,比冰霜还要冷酷的凉啊,一下子便从项赢的身上游走了一圈。

“原来是绝脉。”老人脸上露出了释然和轻松的神色。要知道在过去的时间里,从一境到七境的修武者他都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天生绝脉的普通人。

“等等……”正当老人准备松开手的时候,他的眉毛却皱起,猛地颤抖起来。接着老人的全身都开始低低地颤抖,老人开始狂笑,巨大的笑声让项赢都呆住了。接着他看到同样鲜红的眼泪,从老人的眼眶里流出。

“竟然是这样……”老人的语调里充斥着激动和开心,他的手在项赢的手上摸了几把,项赢感到了从手间传来的温暖。

“别人都说你是个废物吧?”老人看着项赢,轻轻地问。

“是……是的。”项赢犹豫了会儿,还是点点头。

“那是当然啊,寻常的人类又怎么会知道呢?穴窍不通,经脉断裂,他们自然认为你便是一个废物吧。哈哈,想我们这样的,又怎么可能是废物呢?哈哈哈……”

老人的笑声变得格外残暴,变得成为了一种能够摧裂肝胆的可怕声音,那声音就像是高天之下的狂雷,又像是上古恶兽的怒吼。

“由吾所起,便从吾终……夔龙之脉,星河永存!”

老人一把将项赢扯了过来,他死死地抱住了项赢,让他动弹不得。项赢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圈生铁所钳制,巨大的压力之下,他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起来。

“是你的,别人便夺不走,存在的,需在这一刻显现!”老人的喉间又低低地吼了一句,他便张开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牙齿,一口咬向了项赢的肩头。

“啊!”

剧烈的疼痛从项赢的肩头传来,可是疼痛太过剧烈,他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又像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中,又像是落入了那片冰凉的湖水里。他全身颤栗,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奔腾,想要冲破自己的血管,想要撕开自己的血肉,想要从自己的躯壳中钻出来。

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束光,项赢在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那束光照到了自己脸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包裹住了自己,感觉好像失去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回来了。

梅里雪山的峰顶,黑色的海,墨色的云突然剧烈的翻滚,接着一道光从云间落下,照亮了雪山里的某一处。哪怕是像诀扶苏那样的星象大师也无法料到,千年前的历史在这一刻被翻开,那一股被封禁的力量,又出现在了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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