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寸寸湮灭,化作飞灰,竟不落迈步穿过其中的青袍分毫。
何等奇诡的剑术!
林星这个对修道还什么都不太懂的菜鸟,也觉得大师兄露的这一手真是厉害呐。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何秋扬机灵聪慧,紧盯着那刚刚执剑,现已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
那是左手。
她眼睛一眯,不免暗暗地为一个人担忧起来。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不,只是切磋而已,又不会生死相向。何秋扬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林星手中。
林星双手捧住瓶子,那仿若还带着体温的瓶身,散发淡淡幽香。
“这是……”
“这里面装了十粒充饥丹,吃上一粒可以保证你三天不饿,昨天你昏迷时,大师兄已经喂过你一粒。”
难怪呢,自己也有一日多不吃不喝,竟然半点不觉饥饿。充饥丹?想必是什么灵丹妙药吧。林星连忙把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拍了两下确定不会掉落。
何秋扬见他这副模样,咯咯一笑,却是没点出充饥丹不过是以充饥草为主料炼制而成的最低阶丹药。充饥草?在羽化仙门这方仙家灵地,它就犹如凡俗中的杂草,遍处都是。
那边,李逍遥比划了两下,已是准备开始了。林星在村中见过做活的人,大师兄确实有一丝木匠的样子。
“走吧,做门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四处溜达去!”冷不防地,林星的小手被一个柔软之物拉起。却是师姐主动牵过他,翩然跃步。
“咦,你脸怎么突然变得通红,哈哈,连耳朵都红了?”
“……”
日暮西山,夕阳披洒着余晖,映射出千万道醉人霞光,晕红了云海。
小屋内,飘荡着清淡幽香。林星呆坐窗前。昨晚应是发生了什么,以致三师兄关心急切之下,失手推坏了门吧。
他失神地盯着崭新竹门,恍惚间看到一国字脸憨实大汉伏身在那忙碌着,心底某个柔软的部位被轻轻触动。再一眨眼,那青袍身影却消散不见。
他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白天的画面,师姐说是带着自己闲逛,实是先去了别的长老弟子住处。挨个敲开院门,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介绍给每个人。
当时情形历历在目。
“这是我爹新收的弟子,我的小师弟,你们谁敢欺负他,可别怪我不客气!”师姐双手插着小蛮腰,说话间虽是笑脸盈盈,但流露出的刁俏却是让诸弟子低头喏喏答应,没办法,谁让人家老爹是峰主!
在千羽峰,何秋扬的话,有时比默默无闻的首席大弟子李逍遥还管用。
林星心里暖流涌动。
突遭飞来横祸,经历过那地狱般的景象,如果没有大师兄和二师姐的关爱照料,恐怕自己到现在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虽然他还没彻底走出阴影,却是好上太多了,至少能够走到阳光下,接触更多的人。
尽管林星现在心中还略带自卑,饱读诗书经典却不善言谈,略显木讷,但相信身边人的关心牵挂会让一切都慢慢变好起来。
他心绪一转,注意力却是转移到修炼上来。
即便未来茫茫难料,我也定要修得大道,连同逝人的那份也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昨夜星空下的承诺,小小的人儿还牢记着呢。
虽然年纪尚小,但经历颇多的林星,已是隐隐感觉到实力的重要性。如果他有法力在身,说不定就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受伤害,哪怕不能成仙长生,只图一个逍遥自在不也是美事吗?
林星安定心思,盘腿而坐,双手摊开垂放膝上,五心向天,吐息闭目。自见识过星空深处的异变,林星五感提升了不少,又想起昨天昏迷醒来后,耳目都灵敏了几分,对此他也是感到有些奇怪。
但很快他便将这些许疑惑和杂念抛至一边,渐至一种无物无我的佳境。可是就在快入定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流过他身体,让他心神一颤,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错觉吗?
林星惊疑不定。
他修炼时日不多,确切来说是昨天才迈入道途,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再试试!
林星耗时许久,才又堪堪挨到入定状态的门槛。然而那股寒流更加明显,贯彻他的身心,像一盆冷水淋头而下,让人根本无法修炼。
又尝试了多次,均是无果。
昨夜被拉到星空深处“看”到了一场貌似恒久之前的旷世惊变,今天又被莫名的冰寒之意扰乱心神,怎么总是不能安宁地修炼呢。
念此,林星心里不由地泛起淡淡焦躁。
他微蹙眉头,起身握紧小斧,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窗外,浓墨般的黑暗,彷如被人泼洒,有意地抹遍苍穹幕布;又像一张无形的阴影大网,笼罩整片天地。
罢了,明天问问大师兄吧!
…
…
…
青山几度黄绿,大雁几度南飞,风霜雷电,江涛依旧。时光悠悠流淌,转瞬间,距那日草帽村惨剧,已是六年。
岁月打马而过,伤痛渐成愈痕,
都说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修道至高深境界,确实可以一闭关就是几年,不食不眠,领悟天地韵理,参透万物造化。
但对于那一个可伶的小小人儿而言,六年,却是漫长而又短暂,饱尝了苦涩艰辛与幸福欢快。
回忆的画面碎裂成一片片,林星每每触及,就忍不住微微泪目。
与何秋扬师姐携手同游仙峰灵泉、洞天福地;修炼遭遇困顿时,焦躁气馁,捶胸顿足;惆怅时,失意时,李逍遥大师兄的呵护、关心;和千羽峰众弟子相处时,倾听他们聊天,一起吃饭——不到“辟谷”期,还做不到不食人间烟火。
充饥丹虽不是什么甚好的东西,但也不会对每个弟子都提供太多,没有长老会去没日没夜地炼制数百人的分量。所以平日里无事,实力不够的弟子们还是要吃饭。
仙门之内,有一杂役峰,住了百十号凡人,毫无灵根,不能修炼。平日里他们要负责低阶弟子的饮食。这些杂役无法与外界联系,往往得在山中待一辈子,直至老去也默默无闻,没有任何修道之士会关注他们的死活,未免有些悲哀。
但这还不算惨。据说在另一修仙大派“剑宗”中,凡人杂役被呼来喝去如同奴仆般使唤,稍不顺心就得挨一顿毒打。剑宗弟子脾气暴躁的,杀了杂役也没人去追究。
可能杂役这一可怜群体唯一的好处,就是天天沐浴在仙灵之气中,最后得以长命百岁吧。
其实我如果不是运气好,资质这么差,估计被捡上来也只是当个杂役吧。林星不由地暗暗感激大师兄。若是没有他帮忙说话,师父绝对不会收下自己。
这几年自己的实力一直在“感气”停滞不前,顶着个峰主最小弟子的名头,却是在一直给他丢脸——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千羽峰废柴弟子数年不能突破感气境”的事迹早已传遍羽化仙门,甚至别的大宗派弟子也有所耳闻。
何海黑着脸给林星查看了好几次,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干脆放任自流。可能他有时候也会后悔,收了这么一个资质比他想象中还要差的弟子吧。
又是一年,天凉好个秋。
林星仰首立在崖头,手中抓着一支短小竹笛,前方是翻涌变幻的连绵云海。高挺的幽竹林立,一直蔓延至他身后。扭头望去,山风吹拂,竹身微荡,摇曳出一片浮动的紫黑色海洋,层次感极强,令人心胸为之一阔。
一路穿过幽暗的竹林,林星来到这千羽峰之巅。他侧首聆听,除了风流呼啸,一片静谧,白前辈并不在,又不知道跑去哪捣乱了。半山腰的宏伟巨殿里,三清像前,那一圆脸无眉的高大中年人想必是在的,只不过他也许不愿召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子,眼不见心不烦吧。
林星对于师父的感觉,是愧疚大于埋怨的。他现在也不是几年前刚踏入修仙界的那个一无所知的小白了。何海极少收徒,加上林星总共才六个弟子,名额珍贵。别的峰主哪个不是收了几十上百个弟子。修炼之人,尤其是得道高士,修为越深厚,往往越不通人情,视凡人如草芥。换做他人,估计早就对自己不管不问了。
山巅风大,林星体内一丝仅有的可怜法力流转,并不能浮于体表来抵御寒意,幸好他怀里还有一他人赠的异宝,散发出淡淡热量,温暖着心窝。
他把手中一直抓着的紫黑色竹笛凑到嘴边,闭目酝酿了一番,缓缓吹起。
“呜呜~”
特殊的笛声幽幽低鸣,深沉而悠长,透过悬崖下方的云层,传向未知的远方。
林星静默而立许久,久到那风声忽地狂乱,一声清脆嘹越的唳啼破开重重流风而来。
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突然云海开始翻卷,自下而上浮现一抹巨大雪白。
丹红的脑,尖细的喙,优雅的弯脖,修长的朱青色脚。
仙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