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离苏夜和白琰逃离梁国已有两年。两年间,虚云道人为了打消他们俩的顾虑,特地和紫竹道人将他们带往上清道生活。朝暮相伴之下,苏夜和白琰两人也渐渐消除了警惕。
依照前约,虚云道人照管苏夜,白琰则由紫竹道人教导。
虚云道人偶尔教给苏夜一些基本吐纳的功夫。苏夜本就勤奋,遇上名师更虚心求教,焚膏继晷地修习,基础打得十分扎实。紫竹道人则教给白琰一些文典,诸如《老子》、《庄子》一类,不曾传授任何武艺或修行之类的东西给白琰,甚至连《孙子兵法》一类的兵书也不许他阅读。白琰只当自己还很小,不需要学,因此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两人两年来过得虽不如在梁王宫时那般奢侈安逸,却也不用风餐露宿、胆战心惊。
这一天,红日方升,淡紫色的轻霞如梦似幻,略显清冷的凉风若流水般吹过上清道。小琬峰的长亭上,一串串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苏夜,你那大浪淘沙的功夫可曾熟稔了?”虚云盘坐在蒲团上,看着正在暖石上打坐的苏夜。
“已经熟稔了,再过半月便可修炼《磐石经》了。”苏夜低声答道。
“修行都是水磨工夫,岂能修炼那么快,这大浪淘沙还须勤加修习几年才好。”
“是!”
虚云道人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感叹孺子可教,觉得此番功德又能保上清道百载无虞了。
“虚云道友!”
虚云闻声便知紫竹道人已来,亦知到了分开苏夜白琰二人的时候。
“叨扰已久,不胜感激,贫道今日须要回南海了!”
“天下道门是一家,何来叨扰之说?只是道友许久未回南海,南海的药园不知如何景况,也是该回去打理打理了,免得生出精怪啦。”
“道友说笑了,南海那片薄地也只勉强能够生养些灵草奇花,可比不得上清道这片宝山,灵气充裕得都能豢养仙兽!”
“过奖过奖!不过,离开之事道友可和白琰小友细说了?”
紫竹道人闻言,回首问道:“白琰,可愿跟我去南海?”
“苏夜也去吗?”白琰跟苏夜最为亲近,听说要去南海,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苏夜。
“道长,白琰要去南海么?我也去。”苏夜身负梁王嘱托,千辛万苦护着白琰逃离梁国,若是白琰要去南海,自然也要跟去。
“苏夜要留在上清道,不能去南海,不过你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日后两家走动自然多带着你!”紫竹道人和蔼地看着白琰,只希望白琰能够心性成熟些,摆脱对苏夜的依赖。
虚云道人摇摇头,知道苏夜和白琰患难与共久了,年纪幼小,想要分开自然要费上些功夫。
“那,那我不去南海可以吗?”白琰望着紫竹道人,有些犹豫,毕竟紫竹道人对他有恩,况且紫竹道人也是好意,他也不愿意拒绝紫竹道人。
“这——”紫竹道人也觉得有些棘手,自己这两年来已经花了不少功夫和白琰培养感情,增加熟悉,可两人毕竟只认识两年,比不得和苏夜亲近。
气氛有些紧张起来,白琰红着脸低着头不停摆弄衣角,让人看了觉得不忍。一时间两个道人竟都有了一丝内疚。
“两位道长!”苏夜突然跪下,望着虚云道人和紫竹道人道:“苏夜自领梁王命保护白琰以来,夙夜难寐,不敢有丝毫懈怠。今若使我俩分别,无异于从我二人身上割下一块肉。苏夜诚知两位道长对我俩恩重于山,但是还请两位道长见怜,允许我俩在一块修道练剑,此番天大恩情,苏夜没齿难忘!”
白琰见状越发感动,也随着苏夜跪伏在地道:“还请两位道长成全!”
上清山的风轻轻吹着,长亭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只是悄悄多了几分悲戚,不复开始红日方升时的清净无为。
虚云道人心中似有触动,转身叹道:“痴儿,痴儿!”继而看看放在一块磐石上的短剑,正是苏夜平素所持的那一柄,喃喃道:“你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那边紫竹道人见状,灵光一闪忽然也长叹一声道:“真是痴儿,你俩可知我为何偏偏只要带白琰去南海?”
苏夜白琰默不作声,只是跪伏在地上。
紫竹道人又道:“若白琰不随我去南海,恐有性命之虞啊!”
“什么?”苏夜顿时惊起,望向紫竹道人。
“白琰乃是这一番天地大劫的应劫之人——”
“紫竹道友!”虚云道人突然打断紫竹。
紫竹道人目视虚云,虚云似有所悟便默然不语。紫竹道人则接着道:“白琰身上杀气浓重,真是杀劫厚重之兆,普天之下,唯有我那南海清净地方能救得白琰!”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白琰问道。
“有,不过比之去南海,那是万万不如的!”虚云道人望着白琰,眼中流露不忍。
“什么办法?”苏夜一听虚云说有其他办法,立马眼前一亮。
“修罗宫!”虚云接着道:“天下福地中,能够逢凶化吉者有二,一个是南海清净福地,另一个便是修罗宫!当初修罗宫未立时,凡天下凶劫困顿者只要去那里安居,便能逢凶化吉,去灾减病,受一方天地庇佑!不过修罗宫与南海清净福地有一处不同,便是修罗宫逢九八之数,极易转化。修罗宫开派祖师周海蟾便是天地大劫第一应劫人,又有大法力大机缘,竟让他生生将一个极善之地转化为一个极恶之地!应劫之人若是入修罗宫,全凭自己天良支撑,难能始终保持真我!况且即便白琰去了修罗宫,你也不能跟着他!”
苏夜脊背一寒,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道:“那我随白琰去南海又会如何呢!”
“若是你和白琰一起去南海,只会扰乱白琰心性,使其不能安心修炼,最终心魔长生,丧失真我!”
“我不会的!”白琰眼中噙泪小声道。
众人皆默然,苏夜愣神片刻,细细思索,突然对着紫竹道人一拜道:“恳请道长再容我和白琰再在上清道留上一晚,我定劝说好生白琰,日后白琰就拜托您了!”
“苏夜,我不会的!”白琰还是哭着,生怕苏夜让自己一个人去南海。
虚云道人看着两人,摇摇头便离开。
紫竹道人看着虚云道人离去的身影,叹道:“也罢,你俩再在上清道留上一晚,明日一早白琰便随我去南海。”
是夜,愁云惨淡,凉风吹彻。
“苏夜,我不想去南海。”
苏夜听了白琰的话心中酸楚,辗转反侧满是无力。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人一经长大便忘却原本,仿佛那些少时之事只是春日落花,惜是惜得,但只是小事罢了。
“我也不想你去南海,可是——”
“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父王跟我说过不能相信道人之语!”
“嘘”苏夜急忙捂住白琰嘴巴。
“这两年来两位道长悉心照料我们,切不可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
月光照在床上,惨白的脸在月光里满是悲戚。
“这白琰真是应那杀劫之人,枉我等对他百般照顾,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屋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紫竹道人一脸愤懑地看着虚云道人说道。
“紫竹道友莫要生气,童言无忌。我看此子极具慧根,日后多加教导,未必不能走入正途,继承你南海衣钵”虚云道人闻言忙安慰紫竹,又望望天空道:“我等还是回去吧,苏夜懂事,定能劝好白琰!”
紫竹道人叹口气:“也罢!贫道先行回房了!”言毕飘身而去。
虚云道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紫竹道人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便也离开。
这一夜慢慢过去,其间几只老鸦聒噪了几声,添了几分心烦。
翌日清晨,紫气浮动,云蒸霞蔚,一派大好风光。长亭上四个人影已走了数里。
“苏夜白琰,莫要做小儿女态了,来日方长,定有重逢之时!”紫竹道人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望着依旧不舍的苏夜和白琰。
“紫竹道长,白琰以后就拜托您了。”说完,苏夜蓦地给紫竹道人跪下:“此番天大恩德,苏夜日后定会报答!”
虚云道人看了看跪着的苏夜,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早风吹得几人衣袖飘飘,清醒得似乎不算清醒。
紫竹道人拽起白琰,转身御剑而去。
苏夜望着天空白白的气流,渐渐模糊,草叶也迷离起来。一阵笛声,似雨碎江南,随着风晃晃悠悠的,飘向无迹。
虚云道人摇摇头,自己默默离开,留着苏夜一个人。谁有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头上,一只斑斓大虎眯着眼睛舔着嘴唇望着吹笛的苏夜。
“白琰,你放心,等你躲过这番劫数,我一定去找你!”
卧在草中的老虎打了个喷嚏,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慢慢走向苏夜的位置。
苏夜开始还并没有注意,及至老虎逼近猛然一惊,正欲飞身而走,浑身却好似被定住般不得动弹。心中大骇,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老虎。
老虎却也不吃他,围着他转了两圈,嗅了嗅便转身离去。及至老虎身影消失不见,苏夜身体方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