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绕湘湖,一片小舟上,一个白衣男子望着月光浮动的湖水,喃喃低吟。一柄荧若秋水的长剑悬在腰间,看起来好生落寞。
“师兄,你都入上清道多少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平白的如此消沉却是为何?”苏夜一脸笑意,看着伫立在船头的静月,心中满是到了朝钦国便能见到白琰的喜悦。
水上水下,明月清辉,画舫流连,笙歌笑媚。远处柔美的歌女弦音,混着男男女女的笑声浪语,与这只小舟上的清寂寡淡,形成鲜明对比,恍然间似如隔世。静月回身,宛然转笑:“不过是一番感慨,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师弟说笑了。”
“不知静素师姐要是知道师兄还有这等心事,会作何想呢?女人家最是麻烦,师兄又桃花不断,还是好生把持吧!”苏夜不和静月对视,自己倒了一杯酒独自斟酌,望着远处的画舫若有所思。
“小孩家家的知道什么,依我看师弟还是先把自己的心收一收吧,这样流连红尘对修道可不是什么好事,哈哈!我还真怕你到了朝钦国乐不思蜀呢。”静月脸色一顿,看见苏夜望着画舫出神,半戏谑半调教地说道。
苏夜笑而不语,斟酒细酌,望着湖光月景,渐渐出神。过了好一会儿,静月忽然听到身后苏夜低吟:“今夜画舫,笙歌明月,悄然我等,恍惚兮不知何处。”苏夜的酒杯已经空了,小舟慢悠悠地在水面荡漾,晃得人昏昏欲睡。
“噫——好不容易下山,怎么又这么感怀?师兄带你去潇洒潇洒如何?”静月见苏夜说得伤感,不由也勾起先前悄然埋藏起来的心思。可又想开导苏夜,故作开朗,提议二人去歌舞繁华地玩玩。
“要是白琰在这就好了,正好带他来这些繁华地游赏一番,以前他可经常央着我带他偷出宫呢。也不知道南海那边的生活清苦不清苦,不知道他习不习惯。他从小锦衣玉食地过来的,没人照顾可怎么办呢。”苏夜好长时间不见白琰,现在出了上清道,看见人间的一派繁华,越发想念白琰了。
静月闻言稍稍皱了下眉,欲言又止。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不压抑。
“哈哈,走啦!别作小儿女态了,师兄带你去耍!”静月一把抓起苏夜,点水而走。苏夜还不及反应,但对亏这些年底子打得牢,刚落到水面便条件反射,自动运气,随着静月点着水,飘向画舫。
“呀,你们快看,水面上有两个人正向咱们这边来呢!”
“他们可是踩着水走呢,轻功真是好!”
“真是,我见过轻功最好的就是留园的萧逸情公子了,可也没听说过他能点着水走这么远!”
画舫上的人还正在指指点点,叽叽喳喳,惊讶之语不绝于耳的时候,静月和苏夜两人已经到了画舫边。两人轻轻蹬了一下水面,飞到上方。静月的长风剑变得稍稍大些,让苏夜和他一起站在剑身上。
静月对着画舫上的女人们施了一礼柔声道:“贫道静月有礼了,此次与我师弟苏夜下山游玩,遇得贵船,不知可否上船一叙?”苏夜虽在将军府住了不少年,却真不曾与这些风尘女子打过交道,一时间竟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公子说笑了,快快上船吧!”这些女子虽然地位卑贱,见识却不凡,对御剑之类的奇术异法倒也不甚觉怪。
静月拉着苏夜飘身到船上,一个看起来年纪稍稍大些的老妈子引着二人道:“两位小少爷来得真是巧,今天琴烟姑娘也在这船上呢!”说着便引二人去内室,后面一群姑娘指指点点,隐约听见“真是可惜,好好的少年郎怎么作了道士”之类的话。
静月闻言满脸笑意,拉着尴尬的苏夜,随着老妈子进入了内室,看见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对着一个姑娘说笑。不时有其他的姑娘过来添茶倒水,还有一些清婉可人、年纪稍小的女孩坐在那个叫琴烟的姑娘身后。
那琴烟真是漂亮,瓜子儿脸蛋,白里透红,五官都搭配得恰到好处,让人看了不自觉得就想亲近。气质也好,在一大群姑娘堆里也十分惹眼。
琴烟起身给老妈子行了礼,见静月配着剑便笑道:“那位公子,来这些地方还配着剑做什么呢?不如把剑收了去,好好在这说些奇谭,听些妙曲,品些香茗!”
“既然姑娘都如此说了,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静月闻言轻笑,手袖一甩,把剑收进胳臂内。琴烟闪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命身后的女孩将二人请到座上。
其他人只是以为静月变了个戏法,而且当今冶金发达,各种巧妙精致的机关剑层出不穷,所以不觉得奇怪。几个生性豪爽的人已经主动和静月二人攀谈起来。
文人最善谈,苏夜二人虽在上清道日久,百家经典并及《夜航船》之类的闲谈百科也阅过不少,因此其乐融融地与众人谈笑风生,并无一丝不适。
绕湘湖对面的郴女山上,一只大虎细细嗅着周围的花草,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不时望向灯火通明的画舫。
“琴烟姑娘,莫不如去楼上走走,赏赏今晚的月色。”一个士人打扮的青年抻抻身子,显得有些疲倦。
琴烟刚拨弄完一曲,久坐酸乏,听他建议,也觉是个好想法,便欣然应允。众人中除几个身骨健朗过人的,身体久坐也有些吃不消,都附和答应。
静月苏夜二人跟在众人后面,缓步上了楼上。今晚真是好月色,清清朗朗,伴着几颗疏疏淡淡的星子。远处的烟柳,身姿窈窕,十分令人遐想。屋外空气也更清爽舒适,众人刚走出屋,便有枯木逢春之感,三两相伴,指手划天。
“心情大好是不是?你看这么多人眷恋烟尘,沉迷温柔乡里。我若不是这些年道心渐稳,怕也要禁不住这些声色的诱惑!”静月凭栏远眺,心情疏朗地对苏夜说道。
苏夜笑而不语,边移动脚步边轻轻拍打栏杆。
琴烟看见两人渐渐离远众人,少见地活泼着走上前:“上清道的小道士都这么孤高,不屑和我们这些凡尘客一道么?”
“嗯?原来是同道中人,不知琴烟姑娘师承何处?”静月闻言故作惊讶状,转脸玩味儿地看着琴烟。
“我可不是你的同道中人,只是一青楼女子罢了。”琴烟的笑声如一串银铃,小小的绣球在两手间欢快地踊跃。
“那你如何知道我们是上清道的弟子呢?”苏夜到底阅历浅,对琴烟的话不加怀疑。
“她逗你呢,真正的青楼女子提起自己身份哪有这么轻快的?”静月拍了拍苏夜的脑袋,继而又问道:“我看琴烟姑娘周身虽无灵气,却自有一股飘然出尘的雅韵。流风回雪,不同一般女子,如何也不可能是寻常章台女子!”
琴烟闻言并不直接回答,望着朦胧柳影呢喃自语:“倡韶不胜愁,结束下青楼。逐伴西蚕路,相携东陌头。叶尽时移树,枝高乍异钩。丝绳挂且脱,金笼写复收。蚕饥日已暮讵为使君留。”苏夜虽读过这诗,却不怎么懂。静月听了这诗,脸色却是一僵,尴尬笑笑:“琴烟姑娘此番历练一定收获不小吧。也是,你这么聪慧,即便如令师那般严厉之人想必也以收了你这样的徒弟为荣。”
原来琴烟念的诗正是南王紫顺之妻俞曦鸿的悟道诗,使静月误以为她是俞曦鸿的弟子。而南王紫顺与上清道的关系复杂矛盾,难怪令静月觉得尴尬。俞曦鸿本是娼家女子,并且只算得窑姐儿,还不如一介倌人。正所谓沦落风尘不知所志,俞曦鸿生有一副好皮囊,美貌姿色堪比秦罗敷之流,却以自己艳绝群芳,御男无数为荣。一时间城中男子争相逛青楼,囊中羞涩者欲一睹芳容,身家丰厚者则更欲一亲芳泽,共赴黄粱。
这等下作人又怎生与南王紫顺结为伉俪呢?这事还得从紫顺的师父大笏道人说起。不过事嫌啰嗦,一枝秃笔难以写尽。下文中自有交代。
琴烟的师父既然是俞曦鸿,那如果正儿八经地论起辈分,甚至比静月两人要高出一辈,不过紫顺已经被逐出师门,这些辈分便也不作数了。
“怎么?莫不是心中有些嫌弃我了,说话如此酸味儿?”琴烟掸去静月衣角上的些许尘土,兀自笑道。
静月慌忙躲了道:“不敢不敢。只是稍稍惊讶,琴烟姑娘的出尘气息倒是更像南王不似令师!”
“女儿像爹爹,这不是很正常么!”琴烟笑意更浓,比静月之前更加玩味儿地看着。
静月一时语塞,同时心中惊异——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不让自己女儿学些好的,竟然教以这般旁门之道。况且紫顺还是师承上清道一脉,竟也这般荒唐!
苏夜见两人谈话暗藏玄机,满是蹊跷,自己师兄静月一改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之状,觉得十分有意思,便好奇道:“不知道琴烟姑娘师承何人?令尊是谁?竟然让我这素来不羁的师兄困窘如此!”
“别问了,我们走吧!”静月不等琴烟回答便要拉苏夜走。
“来都来了,这般急着走却是作甚!”琴烟伸出一只玉一样的手拉住苏夜,戏谑道:“一个上清道的首徒难不成还怕我这么一个弱女子不成!”
静月不理,拉起苏夜便欲御剑而走。却见琴烟袖中飘出一段长长的白绫,径直向静月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