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陵墓的一路异常的顺畅,中途聂锦亲自走到队首指引前路也并未引起成守木怀疑,等走到依兰山脚的时候,她靠着大师兄的掩护,已经基本上将阵法都布置了个齐全。
再回到自己那个舒适的步撵时,聂锦已经彻底放下了心。
抬眸看向四周山脉,林影憧憧,方向难辨,已经凑齐了天时地利,一旦明天说服成守木将所有陀西族人带来此处,她的阵法就能起到掩护的作用,而且,一旦大渝军踏进她布下的生死阵,她便不用再顾忌许多。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依兰山脚下的一处皇陵,聂锦走下步撵,装模作样的四处敲打那巨大的山壁石门,一副严肃认真地模样愣是骗住了所有人。
依兰山角的陵墓是南疆南宣帝的,南疆国破时他的陵墓还未完全竣工,因此很容易找到,也算是容易打开的。
可即使这样,那样巨大宏伟的陵墓门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可聂锦仔细在山脚下测量了许久之后,告诉成守木:“成大人,这里,我们带的人太少,恐怕难以成事啊。”
成守木并不懂这些,可也知道聂锦所说不能全信,他沉吟了许久,回道:“如果今天人还算少,那明日带一千陀西人,再派遣谷内一半守兵。”
聂锦想了想,开口问道:“那剩下的陀西人是否还要去开矿?”
成守木摇摇头,“谷内只剩一半驻军,我不敢托大,开矿可以暂缓一天。”
聂锦缓慢的点点头,心下想到:谷内驻军减少一半,如此她的营救阻力也少了许多。
……
与此同时,五皇子封棣在再一次清点了精卫营人数后,挥手示意前行。
身后的近侍低声问道:”殿下,是否要急行军?“
封棣点点头,应了。
一行人马顿时拉成了长长一线,朝着西南方的陀陀山谷进行。
将士们行走的步伐沉顿,惊起过往路上无数飞禽走兽……
远在陀陀山谷的聂锦对此一无所知,在又一次改动了计划之后,她把准备好了的迷药洒在了谷内的野泉口。
夜幕缓缓降临,无色的迷药混在所有人的饮食之中,渐渐又进入所有大渝驻军的腹中,就连那一直伪装得体,毫无破绽的北狄王族,也没有发现他们服下了可致人昏沉的迷药。
自然是难以发现,这迷药,只有人发汗时才凸显作用,而一旦大多数大渝人发汗了,就证明聂锦的计划开始了。
……
又一个清晨降临,只是这个清晨,似乎整个谷内的气氛都变得压抑紧张,平日里啁啾的鸟儿踪迹难寻,晨起的空谷里弥漫上了乳白色的雾气,莫名的令人心悸。
可聂锦在看到这样的天气后,心里越发镇定沉稳起来。
成守木信守承诺,带着约定的人数跟随聂锦一道出谷探陵,聂锦穿上了厚厚的大氅,在风潮和卓天七的注视下缓缓离去。
随着那队人马的离去,风潮和卓天七两人眼神一对,同时往后山寻去。
此时山间雾大,他们在空旷的后山也不必过于隐藏行踪,两人都是武功上的好手,此刻放开手脚,更是所向披靡,不一会儿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后山关押之处。
两人分别前往不同方向,风潮前去营救妇女老幼,卓天七则是去带出剩余的陀西青壮。
依靠着聂锦给的异香,两人行动都顺利非常,尤其是风潮,几乎在半个时辰内就带出了所有的妇女老幼。
正当这一行人形色匆忙的赶往前山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谷内大喊道:”陀西族跑了,陀西族跑了……!“
风潮一愣,转眼间耳边就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有一大批人马正快步赶来。
而此刻,那个粗犷声音的所属者正半跪在地上,听着北狄少年的吩咐。
”你说,谷口潜伏的人马都是南疆的人?“
“属下不会看错的,应是逄喜族人马。”
“哼!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最好让他们再次打起来,好让我北狄再休养生息个数十年,你带着其余四人去前山大呼,让南疆人冲进来!“
“是!”
那粗犷声音应声,随即带着身后几人朝前山飞去,行动间还一直呼喝:“陀西族要逃走了,快来人啊!”
整个山谷一下子躁动起来,在这样浓重的雾色里,只能看到人群隐约的行动。
……
此刻,前往依兰山的聂锦已经将众人引入了阵法之中。
她仔细计算着方位,从步撵上翻身而下,慢慢摸到陀西族那个一千人的队里。
为首的正是那个魁梧的汉子,他名唤木铠,是上任族长的副手。
聂锦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错,一边用匕首为他们割断手上的绳索,一边指引着他们跟随着自己往前走。
浓重的雾色里氤氲在事先布置好的阵法里,这样的举动竟然丝毫也没有惊动大渝人。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终于都离开了那个阵法,聂锦喘着粗气,扶住了一株大树,畅快的呼了一口气。
“出来了!木铠大叔,终于出来……。“
已经被带出来的陀西人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聂锦弯起眼睛,说道:”我们回去接应他们。“
木铠和其余的陀西族人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迅速的跟上了聂锦。
这个少女,心思敏捷,行事利落,如此险峻情形下依然能将他们带出陀陀山谷,实在是令人折服。
可此时不是抒情的时候,还有大半的族人没有出来,他们必须快点鼓起士气,去接回他们的亲人和朋友。
……
半个时辰后,陀陀山谷。
此刻的陀陀山谷早已完全陷入离乱之中。
太阳升起,白茫茫粘稠的雾气已经稀薄起来,可胶着的局势,却越发的令人焦灼。
被发现逃匿后,风潮和卓天七并不觉得慌张,毕竟聂锦已经下了足够分量的迷药,一旦大渝守军调动起来,行走起来,他们体内的迷药就会随着汗液的挥发而发作,到时他们便不必再忧惧。
再怎么说,谷口还有段一笑派遣的人马呢。
可是变故发生在一刹那。
就在族人和大渝人拼杀之际,谷口又传来了异样的骚动。
本已经冲杀到谷口的陀西人顿时被堵塞在了谷口。
此刻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风潮模模糊糊间只能听到隐约的冲杀声,并不能看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隐藏在谷口的段一笑都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按照计划将逄喜族的军人埋伏在四处,只等陀西族人出谷便来接应,届时再做其他打算。可布置才刚好,身后就传来了大批人马赶来的行军声。
段一笑立即调遣人马查看,可那哨兵没走出十丈就被一只强箭一箭穿心。
随后来的骚乱和刀枪相撞声生生逼退了他往前的步伐,身后的陀西族人明显已经到了谷口,却被这变故给阻塞在了中间。
他恨得咬牙,手中长剑一挥指向前方,示意往前行进。
这来人不作他想,正是调取了西南军精兵营一千人的封棣,他急行军了一天,终于赶上了这场变故,此刻心中舒畅,连带着看向燕世子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此次立此大功,世子你居功甚伟!“
封棣脸上笑意蔼蔼,可映在眼底,这笑意确是冰寒一片。
穆苏面色不变,回道:”这是殿下应得的。“
说罢,他抬眼看看四周大雾,面色似是淡然,回头提醒封棣道:”大雾,不适合远兵主战。“
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到他眼底闪动的流光里,哪里有半分自得!
都是他写的那封信惹了祸!
本是一封家书,用的还是他饲养的鹰鷱送信,结果竟然被封棣提前看到,结果引出这样的祸事。如今西南军发兵,不出三日定会上达天听,一旦大渝和南疆再次撕破脸,届时聂锦被困在这谷中,定时凶险无比。
穆苏并不知道聂锦的计划,因此也不知这姑娘此刻不在谷内,只是思及自己给她惹下的大祸,心底的愧疚便几欲没顶,
”五皇子怎能调动西南军?“他开口问道。
”燕王盛情,总之一切都是多亏世子……“
穆苏眉梢凝冰,面庞冷硬,僵硬的点了点头,便又将目光转向了眼前的战场。
封棣递来一把大弓,开口道:”昔日尝闻世子箭法绝伦,今日就让本殿下见识一番吧!“
穆苏僵硬的拉开弓,往前发去。那弓身如满月,一箭便射中数人。
封棣目带欣赏的看了他一眼。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此刻的西南军背后,一对人马正悄悄的潜伏在他们身后。
为首的正是聂锦。
她回来时便看到这样的情景,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封棣那句话:”一切多亏了世子,一切多亏了世子……“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整个胸腔都熊熊的燃起了一把火焰,伴随着深切的痛意里还夹杂着深深的愤怒。
穆苏,我这么相信你!
我这么相信你。
这么相信你,你却在我背后捅了一刀。
她咬紧嘴唇,下唇被她咬的出血她似乎也不觉痛,只是死死的盯着穆苏,看着他拉开弓箭,一箭便射到对面的人群。
耳边似乎传来了风潮的声音,她忽的摇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白马上端坐的白衣燕世子,带着木铠他们往西方绕去。
……
此刻下方的厮杀声仍在继续,聂锦看着木铠,问道:”准备好了吗?“
身后的众人齐声应答,她站在身后,右手挥下,大喝道:”放!“
刹那间,无数巨大的石块被他们退落下去,几乎是在瞬间,滚动的石块就冲破了西南军的阵型。
耳边传来陀西族剩余人的大喝声:”快冲!“
那声音雄厚高亢,似乎能撼动整个大山。
风潮肩上背负着自己的妹妹风音,正在奋力搏杀,耳边却传来极具撼动力的一声大呼,他一怔,立刻意识到那是聂锦。
”快冲!“他冲着身边的族人大喝。
说完之后,他立刻背负着妹妹往前急冲。
身后的族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之中,有幼小的孩童和七旬的老人,往往一个没照顾到,就有族人摔倒受伤,不少青壮身上甚至背负着几个孩子,人人面上风尘扑面,血迹斑驳。
那些血迹,有的是敌人的,有的是他们自己的。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趁着大渝西南军被冲乱的一瞬蜂拥而上,希望趁机逃出生天。
他们没有武器,没有供给,没有战马,没有弓箭,一旦停下来,就被困下来,到那时,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连封棣,此刻也被面前疯狂的人群给惊住了。
底下的军队此刻被乱石冲的凌乱,逄喜族和陀西族一拥而上的架势又太疯狂,他此刻完全怔住不知怎么调配。
但有人不迷乱。几乎是在那震撼心扉的呼声一处,穆苏就意识到这是聂锦的主意,此刻眼见封棣迷乱,军队松旷,他却不为所动,目光紧紧的射向西方,想要寻到聂锦的身影。
他想要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
耳边的骚动却仍在继续。
等封棣回过神时,逄喜和陀西族,以及西南军已经彻底混在了一起。
他气的眼睛都发红了,从背后箭筒抽出弓箭就往人群里射去。
此刻,眼见陀西族族人似乎都跟随着一个男子,他抽手一箭,便射向了那少年背部,可谁知一箭射去,明明箭已射中,那少年却仍在狂奔。
他冷笑一声,抽箭再去,瞄准的却是那少年的头。
风潮背负着风音狂奔,耳边却忽然听到利刃破空的声音,他没在意,可身上的妹妹却闷哼了一声,一口鲜血扑在了他面上。他一心狂奔,疾速的脚步并未停,可渐渐的,妹妹的血氤氲到了他面上,风潮一怔,停下了脚步。
正在此刻,一把长箭险而又险的扫过他的鬓发。
封棣冷冷一横,心道晦气,转身又瞄向了其他人。
风潮却彻底怔住了,他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脸,入手的确是一汪鲜红的血液,这认知让他眼眶一红,双目几乎瞬间就充上红色。
”音儿!“
他利喝一声,声音几乎碎裂,可身后的小女孩儿,却只会一口口的往外吐血了。
聂锦冲过来时,风潮仍是蹲在乱军中呆怔不语。
她急的咬牙,一把拉住他就往前跑,厉声呵斥道:”快走!“
身后的离乱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到这一场骚动过去,西南军的队形又重新站好了。
不少陀西族的族人被阻隔在洞口,面临的不是利刃就是长箭。
聂锦跑向师叔身侧,一把就将风潮甩到他马侧,扬声道,:”快走!“
封棣手中的长弓并未闲下来,他瞄准一个逄喜族人,看着穆苏说道:”燕世子这样不为所动,让我很是为难啊。“
穆苏眉梢一冷,耳中听得封棣说道:”听说世子与南疆郡主关系颇深?“
穆苏眼底流光一闪而过,低低一笑,回道:”要穆苏证明吗?“
封棣弯了弯唇。
穆苏手里的长弓再次被扯动,弓弦发出呲呲的声音,似乎不堪其重。湛亮的肩头闪着幽兰的光芒,穆苏却并未发现,他认真的瞄准在乱军中依然显眼的那抹身影,朝着聂锦所在的方向放去。
”啾“
长箭放出的声音转瞬即逝,可那箭影却拖着白色的翎尾一直前行。
穆苏拳头紧握,心底扯成了一根弦,自我安慰:只要她方向不变,就不会射中她。
在场很多人的心都在这一瞬被扯紧,段一笑大喝道:“阿锦小心!”
聂锦缓慢的转过身,一眼便看到对面高马上端坐的那个白色身影弯弓射箭,白色翎尾的长箭朝着她疾速前来,她紧紧咬紧唇,眼眶忍不住红起来,下一秒,眼前所见就让她厉声叫了出来
“大师兄!”
卓天七从她身侧奔过来,右手刚抄住她衣领,长箭就插进了他后背之中。
聂锦的发簪在这一刻尽数跌落,长长的黑发糊在她泪湿的小脸上,****在师兄的鲜血里,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
“师兄!”
她抱住卓天七脱力跌倒的身体,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滑落,声音嘶哑的叫着卓天七的名字。
“师兄师兄师兄,你快点站起来,站起来,你站起来啊!~”
身下的少年却瞬间陷入了昏迷,再也唤不醒。
段一笑焦急的从一侧策马奔来,将二人卷到马背上,可聂锦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扶住师兄背上泉涌的鲜血。尽力往身后望去。
那里,众军环绕,燕世子白衣清俊,弯弓持箭,表情淡然。
她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心底最后那根弦彻底崩断。
穆苏,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