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竹林。
温琦倚着一根绿竹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也不理会周围学子投射过来的目光。
这世界究竟怎么啦?他在想。
他还小,他的见识很短浅,所以他的胆子很小,真的很小,他来了白山学院还不到三天,想回家了,想家中的父母了,然后很快他的脑海便浮现了父母模糊的背影和面庞,又想起了小时候一起和小伙伴玩耍的过去。这一切都在温琦的脑海里走过一遭,就好像真的存在一样,接着怪异的地方便露出了破绽。
他居然记不清父母的模样,自己很自然地认为自己是长阳人氏,而实际上,长阳……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昨夜黑孩说的一句话:这些阵法都有些抹去记忆的作用,于你我不知道是否有用,万一真有些用,你若是出去了忘了我,便是再进来了你又如何能想到是为见我。
抹去…记忆啊。
他记不起来学院之前的事,仿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忽然就像没了依靠的浮萍。
他感到孤单与无助。
温琦叹了一口气,接着耳边传来易生的声音:“好了,起来吧。”
温琦原本湿透的衣裳已恢复了原状,起身正欲拜谢,却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只能站在原地支吾忐忑。
易生表示谅解:“迟早有一天你会承认我是你师尊…而且。”
“不管你同不同意,在这个学院里,大家只会认为你代表了我。”
温琦扫了眼周围的人,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你现在既然是我的童子,也不能有辱这身份,等会下堂了随我一同走,我教你修行。”易生说道。
温琦苦笑地摇了摇头,修行啊,对他来说,已然没有了刚开始的期许。只得试着与易生商量道:“学生很累,明日再说吧。”
可他哪里又有商量的模样,说完便想转身离去,只是却被易生叫住:“还未下堂,你想被记名么?”
温琦又停下脚步,对易生套给他的这个苍白理由感到无语。
易生看着他的背接着说道:“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事情,你若知道太多我的计划便会出现变数,现在的你,仅仅是需要相信我而已。”
温琦摇头:“学生连您究竟想做什么都不了解,拿什么信任您呢?若是为了与三藐大夫子争权,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您争权的借口,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是我?您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无知但心中有许多疑惑,您又强迫我无赖般地相信您,何必如此强人所难呢?”说道后来,他已经回过身来对上了易生的目光。他胆小,但他不得不胆大些。
易生的眼眸中藏着一丝愠怒,他的双眼较小,情绪本不易被察觉,但他就是要让温琦看到他的愤怒,所以温琦看到了,小小的臂膀干瘦但依旧挺起了干净的白衣。
“你别指望我说什么,最后你自会发现。”易生冷漠地说完,随即拂袖远去。
这下轮到温琦望着他的背影了,温琦本想提醒易生现在尚未下堂,身为夫子怎可如此做榜样,但想了想,还是收住了口。
他是易生夫子,不说他是夫子,就说他是易生,他怕谁?
温琦站在原地,仰望一棵翠竹的竹梢,清风拂过,微摇,然后钟声敲响。温琦一愕,连忙再朝易生离去方向望去,背影刚刚消失在转弯处,刚刚下堂,他刚好离开。
原来,他还守着夫子的本分。温琦苦笑。易生既然连下堂离开都把堂课钟声算的分毫不差,那么那个他说的所谓计划想必也是严密至极,相对的,更是不容许出现一丝变数出现,他一定把自己也算的死死的吧。
李原来到温琦附近,温琦呆若木鸡,李原也不看他,他只是来温琦这边宣布下堂,夫子没说,那自然由他来说。
“回去吧。”这句话也不知李原是对诸生还是温琦说的,应该是温琦吧,李原走之前还拍了下温琦的肩膀。他相对于其他学子知道的比较多,他知道易生夫子去与三藐大夫子过招身边带着个温琦的意义,虽然他不明白易生为何看中了温琦,但也不枉自己一番毒辣的眼光,这温琦果然非凡。
“记得过两天要出发了。”李原撂下这句话远去。
武尚在远处犹豫了好一会正准备过来,但有一道身影抢在了他的前头。
她对温琦欠了欠身,打了个招呼:“彭倾英。”
她以女子的方式来与与温琦见面。
温琦虽不明白这女子这番举动的涵义,但见一女扮男装的人以女性方式和自己打招呼,不禁眉头一挑,拱手回应道:“温琦。”
二人平淡对视,彭倾英问道:“今晚可有空?”
温琦想了想,模样非常认真,很迟才有回答:“没有,我要睡觉。”
他想了武尚也许会找他什么事,易生说不定又会来找他,还得防备白面男子和三藐,当然就算防备了也没什么用,但最主要的是,他要睡觉,要去见黑孩。
彭倾英额头微蹙,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在别人看来分明就是非常笨拙的拒绝,也不给她情面,但她也不在乎这个,只当温琦真的需要睡觉,于是又问道:“明晚呢?”
“明晚我和他约好去藏书阁一观。”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彭倾英回头看去,正是武尚,后者也对她灿烂一笑。
彭倾英沉吟片刻后对温琦说道:“好吧,下次再找你。”又对着武尚微微点头,然后离去。
彭倾英走后,温琦有些尴尬:“我…我之前不知道她就是彭倾英。”
武尚摆了摆手,走近温琦:“现在不说这个,先说说你刚刚和夫子,是怎么回事?”
温琦想了想,告诉武尚也无妨,反正透露了易生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自己现在情况糟透了,就算再糟点也无所谓。环顾四下见人群都散去,只有远处三三两两的学子遥遥看着自己,便把大概情况说与武尚,说的是易生借他为借口,从而与三藐争夺学院掌权,其中隐去了易生说的关于温琦自己的内容。
语毕,武尚也支吾不知说什么是好,良久才憋出三个字:“恭…恭喜。”温琦白眼一翻,以他小小的模样,这举动竟还带着些可爱。
只是这时,又有人走了过来。很显然,温琦因刚刚与易生三藐一起,同时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让其知名度,也是迅速扩散了不少。
武尚见了来人,明显有些不悦,温琦正要问其缘故,来人已走至跟前,与他人不同,这人伸出右手,而后眼神示意温琦与其握手。温琦茫然,连忙伸出右手与其握在一起,那人便立刻喜笑颜开:“在下五堂刘传,阁下便是三堂新来的那位吧。”
这明明是一个请问句,可听其语气分明是早已确定了温琦的大概情况。此人这一开场的明知故问,便给温琦心中添上了几分不喜,也难怪武尚方才这副臭脸。但既然人家都笑意挂脸,自己这边也不能难看,于是平静地自我介绍道:“在下温琦。”
刘传“恍然大悟”还拔高声调说道:“原来是温琦兄,这小小年纪便是一表人才,过个几年,怕也是名扬佳话的翩翩小公子了。”说完还哈哈自笑了一番,温琦完全没有跟这类人接触过,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这时身旁的武尚发话了,只是他一手只管扯着温琦的衣袍,拉着离去,一边说道:“你别理他,他跟他老爹一个货色,都是狡猾的商人。”说完也没忘朝刘传打个招呼,只是却没多少客气,只听他喊道:“哥哥我走了,小弟你别送。”听得温琦嘴角抽抽,武尚与刘传原来同堂,自然很熟,只是…
“你怎么会说这江湖习气的话。”温琦有些生气,他是不大看得起整天在街上喊打打杀杀诸如此类的人。
武尚也不回,也不理,只是拉着温琦走,只是温琦一路一直问,武尚也恼了,怒道:“老子肚子饿了,老子就是有江湖流氓的习气,怎么,你不舒服啦?不舒服就快点跟我去吃饭!”
温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内心却不住地吐槽,这武尚平时倒是挺能装的,在众人面前,在李原面前都是一副知书达理,有理有节的模样,果然日久见人心,接触久了就暴露出来了。虽是这么想,但温琦心中却也不反感他的这副性格,有话便直说,有屁便直放,绕那些弯弯沟沟作甚。
虽然叫自己骂人自己也做不到。温琦无奈地耸耸肩,顺从地跟着武尚的领导,直奔这后山竹林附近的无肉竹居斋。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方面。
易生端坐于案桌上,面色异常红润,蔓延至脖颈,显然是愤怒所致,只是他愤怒的对象却不是温琦。
在这间暗淡的屋内,易生的下座有道黑影动了动,抬起一杯水,一饮而尽,好不爽快,虽然那只是一杯水。
易生忍住了自己的愤怒,久久后平静地说道:“是你说的温琦是我们这个境界再进一步的关键,我才在前日带他来三堂时抹去了关于他以往的记忆,然后收为己用,可你现在又说必须剖开他的身体害他性命,若是放在之前为了大道我也闭闭眼就过去了,但如今我已收其为徒。”
说道激情处,易生更是用力拍了下桌面:“既答应了他保他无事,我易生再如何不堪,也不会自食其言,更不会残害自家弟子。”
“他可不认为你是他师尊。”这道黑影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易生闻言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易生看上的人自然有些脾气。”
那黑影也不恼,这么多年斗嘴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句半句:“反正我只是替大供奉跑腿传话的,我又打不过你,你想怎样我还能管你不成?就这样吧,话既然传到,我便走了。”屋内一时响起水杯放下,衣服拍打的声音,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那道黑影也忽然不知了去向。
独留易生一人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