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山寺，正是香火最鼎盛的时节。
山门的石柱是前朝古迹，斑驳的石柱上坑坑洼洼的痕迹，是千百年的时光对人间最细致的打磨，却以肉眼看来最粗糙的模样展现在人眼前。
“呵呵呵呵，小姐姐，你为何生得如此美丽？是有什么秘方吗？”
前来寒山寺游玩的人们离山门老远就能够听见有人仿佛在调戏女孩子，就连附近的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桃色的氛围。
“呵呵呵呵，小姐姐，我这个月都不用吃糖了，因为一见到你，我的眼睛就像泡进了蜂蜜里面，你对我一笑，我的心就浸在蜜里了。”梁玉说着这些油腻腻的献殷勤的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的器皿。
梁玉大献殷勤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一身干净的棉麻衣裙，素净的妆容发髻，五官精致未施粉黛，看得出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寒山寺山门前的这条林荫大道两旁，时常会有来自城郊的百姓前来摆摊，有卖南北杂货的，有卖头面首饰的，有卖本地吃食的，而梁玉口中的小姐姐卖的是一些文雅的书房摆件，类似于文房四宝，小花瓶小碟子之类的。
这姑娘正合梁大少爷的口味，素净整洁，面容姣好，又不失文雅。
可比云苓姐那只母老虎强太多了！
梁玉心里飘过这样的想法，脸上却还是一副癞皮狗的模样，手上摇晃着一件器皿仰面笑嘻嘻地问：“小姐姐，这件玩意儿多少钱？”
“十文。”卖器皿的姑娘早已臊得面红耳赤，往常也有些登徒浪子在她摆摊时前来骚扰，对他百般调戏动手动脚，却没一个像眼前这位公子这样，明明小小年纪比自己还显得稚嫩，却不动手不动脚，只是一味的甜言蜜语。还这般温柔，似乎，似乎还挺英俊呢。
这样想着，小姑娘刚说完价钱，又马上低下了头，羞涩地盯着地面。
“啊哈哈哈，真是好器皿。”梁玉轻轻放下，又轻轻拿起另外一件，满脸堆笑地说道：“这一件多少钱呀？”
“也是十文。”
梁玉又不厌其烦的放下，正准备拿起另外一件接着故技重施，从背后响起了一声哈欠。
“我说小玉啊，你什时候成了这幅德行？小心我回去告诉姑姑！”
原来是云苓，不知什么时候陆离和她就已经悄悄站在身后了。
“额。。云苓姐，你不是和阿离进去烧香了吗？我还以为你要求个签，问个姻缘之类的，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梁玉扶着额头，悻悻然的说道。
“求什么签。”陆离抢先抢过话头，说道：“不过是替家中长辈求个平安罢了。还说我们，你呢，走到一半不见了踪影，却是偷摸往回走了，原来是来这里不害臊来了。哈哈哈。”
梁玉摸着后脑勺，嘿嘿的傻笑，转身对着摆摊的姑娘作了一揖。
“有劳小姐姐了，陪我说了这么久话。”梁玉指了指桌上几件别致的物件，说道：“这件、这件、这件，哦，还有这个，麻烦姐姐一并帮我包了。”
“你这小子，实打实的公子哥儿做派。哼！”云苓做出嫌弃的表情，扭头往山下走去，陆离见状急忙跟在后头，对着梁玉做了个鬼脸。
走出老远，梁玉方才追上，手里提着几个包裹，里面都是买来的玩意儿。
“云苓姐啊，我这不是给你买礼物来着。喏——”
梁玉一伸手，递上来一只小盒子。
“什么？”云苓接过小盒子，好奇的打开看，只见里面装着红色的小药丸，约莫十几颗。
“通络活血丸！云苓姐，你每次练功后来上一颗，保准事半功倍。金陵回春堂的上等货色！”梁玉骄傲的扬起下巴，云苓不似寻常女儿家，送些脂粉首饰是没法讨她欢心的，只有像这样有助于习武的玩意儿最是能打动云苓的芳心，对这个梁玉可是很有自信的。
陆离接过盒子一看，十分不给面子地说道：“这是你今天买的东西吗？这明明是我上个月就准备好要送给云苓的礼物，说！你什么时候偷走的？”
梁玉被当场戳穿，有点不还意思，小声说道：“当然不是啊，谁说是今天买的？还有，谁说是我偷的？当时我们说好了算作一起送的！”
“你还狡辩？”陆离扬手作势要打，被云苓笑着制止了。
“好啦好啦！”云苓笑着收起盒子，“知道送礼物就是好的，姐姐谢谢你们啦！”
“就是！”梁玉随声附和，还不忘记冲陆离回敬一个鬼脸：“哼！”
“看我不打你！”陆离玩心大盛，追着梁玉跑起来。
云苓看着两个奔跑嬉闹的小伙子，心里却一下子难过起来，以前还小的时候，几个人肆无忌惮的玩耍，不知道有一天会长大。等着忽然之间长大了，再见之时，却是云苓要迫于家族压力嫁到浔阳来。而当年跟屁虫一样的小玉，也长成会调戏小姑娘的公子哥儿，阿离也长成了一副结实的身躯。
怎么忽然之间，就都长大了呢？
“你们慢些，别摔着。”云苓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候，从对面有四五个男子结伴走来，看穿着打扮，一定是些纨绔子弟无误。其中一个二十左右年纪的瘦高个被簇拥在当中，左右人等满脸堆笑大献殷勤，一口一个萧公子的叫着：“萧公子，今日这小娇娘定能够一亲芳泽啦，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求到这份儿上了，这小娇娘哪还有拒绝的道理。是不是，萧公子？”随之又是一阵放荡的哄笑。
经过云苓身旁的时候，那当中的瘦高个儿还色迷迷地盯着云苓看了一眼，吹了个口哨，一群人满口荤腔又哈哈大笑着继续前行。
云苓轻蔑的冷哼一声，随即眉头微微一皱。
萧公子？
“阿离，小玉，你们等一下。”云苓站在原地，听见呼唤的梁玉和陆离小跑着回到云苓的身边。
“咋啦，云苓姐？”梁玉问道。
云苓紧锁着眉头，说道：“浔阳城西的萧家公子，你们可认得？”
梁玉听言，大嘴一张：“哦~”
“哦你个头啊哦！”陆离立即打断了装乖卖傻的梁玉，看着云苓，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梁家和萧家并无十分要好的关系，这萧家的人我们也不全认得。萧公子嘛，我们也不是很熟悉。方才有几位公子经过，听谈话，倒是有一位姓萧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云苓问道。
“不会吧？”梁玉插话说道：“据我所知，我们这位未来的姐夫可是个正经读书的士子，将来要代表武学世家的萧家挣个文功名回去的。呜。”
陆离伸手堵住了梁玉的嘴，惹得梁玉呜呜挣扎：“你这个夯货！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没事的。”云苓黯然的说道：“虽然我没见过他，可是谁人不知呢？这个萧公子往好了说是个读书人，往坏了说就是个废材，练不成功法，才被迫做个士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你们不必忌讳什么的。”
听了这话，梁玉自知说错了话，懊恼的低下了头：“云苓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萧公子。”云苓毅然的语气绝不容什么商量，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拾级而上了。
“走！”陆离扯了一把梁玉，两人紧跟着云苓，远远看过去，这三人次第而行，云苓一马当先，两个男孩子反倒像两只跟屁虫。
这场景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那个形影不离的夏天。
堪堪走到山门附近，前面就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一阵浪荡公子的狂笑，附近围观的人远远地站着，一个个指指点点，却都不曾出手相助。
“是小姐姐！”梁玉马上认出，自己刚刚“调戏”过的小姐姐，现在正被另外一帮公子哥儿调戏，真正的调戏！
云苓抓住冲动的梁玉，说道：“等等！看看情况，贸然强出头，不是好方法！”
梁玉回过头，气道：“云苓姐！”
云苓回以坚决的眼神，有她在，该出手时，自然会出手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那个萧公子是否就是城西萧家的萧公子。
前方的器皿摊子，被四五个浪荡公子哥儿左一个右一个围着，小姑娘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咬着嘴唇愤恨地怒视其中那个萧公子。
“小美人儿啊小美人儿，知道你把摊子摆到寒山寺来，我就来看你来了，哦呵呵呵呵呵，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啊，我房里还缺个暖床的小妾呢，哦呵呵呵呵。”瘦高个的萧公子一脸淫笑，赤裸裸的调戏着小姑娘，说着伸手就去抓她柔柔弱弱的小肩膀，随之而起又是小姑娘的一声尖叫。这时候围观人群里有不怕事儿大的，居然还叫起好来。
梁玉站在这边，直恨得咬牙切齿：“这杀才！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云苓侧过脑袋，疑惑的看着梁玉：“那之前梁公子对人家姑娘做过的事叫做什么呀？”
“这个，那个，那是读书人的事，不能算调戏，他们动手动脚，这就是没王法！”梁玉辩解道。
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住手！”
人们的眼光纷纷被吸引过来，人群自动为这个敢于发声的人让出了一块空地，只见陆离盎然立在中间，骨骼端正，身材结实，颇有一番武人风采。
“阿离？他什么时候站到那里去了？”梁玉低声叫到。
云苓眯着眼睛，看着陆离的背影，轻轻说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随即云苓不易让人察觉地暗自运转心法，手掌上慢慢凝聚起一道寒霜。
“哟哟哟！这是谁家的小屁孩儿啊？还不快领回家去！在这里管什么闲事？！”萧公子傲慢的一甩袖子，不拿正眼看陆离。上一次街头调戏小娇娘，也有一个不知好歹的，上来就是一番大道理，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萧公子也是很认同的，然后那个人就被萧公子及其狗腿子们打得卧床不起了。
有道理？有道理又如何，能当饭吃？我萧晟就是爱耍流氓，就是爱调戏良家，你又能如何？
“浔阳城西萧家庄，以武传家，一名门正派自居，你身为萧家人却行当街行不轨之事，实在有伤风化，你就不怕传出去对你萧家的名头有所玷污吗？”陆离辞严色厉，一派正义急先锋的模样，这一句是在试探对方是否是城西萧家，表面上大义凌然，而他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汗。对方毕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又有好几个帮手，而自己只是个不曾习武的十五岁少年，真要动手，是无论如何打不过他们的。
还好有云苓在，她自幼得到云家家传心法，这么些年下来要说对付几个壮汉也是可以拿得下的。
瘦高个萧公子见对方居然道破自己的身份，拿自家的名声来压他，心里盘算着索性不认这个帐，嘿嘿一声冷笑，说道：“你哪只狗眼看见萧家公子了？什么萧家公子？你这小狗崽子怕是被屎糊住了眼睛，看得不分明吧？”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大声叫道：“是他，没错！城西萧家的萧公子萧晟，就是这个家伙！”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咿呀！怪不得咯！”
“居然是城西萧家的。”
“哟呵，可了不得。”
“还真是嘿。”
“果然是他！”云苓咬着嘴唇，恨恨说道。
梁玉一个箭步冲出人群，站到陆离身旁，指着萧晟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萧晟，不好好在家呆着读书考功名，跑到这里来给你们萧家丢脸来了？”
萧公子听言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要爆发，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挽袖子扎裤腿，咋咋呼呼的叫嚷着：“反了天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教训起爷爷来了！”
“阿离，擒贼先擒王，咱们揪住姓萧的，使劲抽他！”梁玉紧张的低声说道。
陆离紧握着双拳，使劲点了点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晟。
萧晟恶狠狠地看着两个半大少年，食指一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给我往死里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