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伊戈尔束手站在船首,猎猎海风将淡蓝色的短碎发拼命的往脑壳后拽,平时棱角分明的面孔也被扯得有些变形,作为帝都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小伊戈尔从来没有这样不顾形象,不过此时,他只恨船开的太慢。
时间回到不久前,那出人意料的一炮,击碎了所有人刻意保持的默契,前方快船上两位月影森林来的重要客人,虽然把帝都闹的天翻地覆,不过皇帝陛下暧昧的态度,让嗅觉灵敏的伊戈尔知道,这次追捕实质上是一次护送,他从未想过伤害他们。
可是那该死的一炮,一切都成为泡影。
从船舱突然出现的雷,挡住了魔纹炮,黑发男子胸前绽开的血花,那么远都清晰可见,喷涌而出的血液,热乎乎的温度似乎触手可及,伊戈尔只觉自己的胸膛也被炸开般,堵在胸口的那一团怒火无从宣泄,更让人心颤的是薇芙撕心裂肺的悲呼,随着风,一丝丝的刺入耳膜,仿佛一把小刀,在心头来回拉扯。
除了下令全速前进,小伊戈尔别无他法,这种沉重的无力感,深深刺激着小伊戈尔的自尊,二十多年的骄傲,被现实践踏的粉身碎骨。更可怕的是,开炮的是那两个一路听话的随从,自己原以为是父亲派来的,显然并不是,他愈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可暂时只能将他们禁锢起来,好等日后再慢慢盘查。
离开都城前,父亲转告自己皇帝陛下的嘱咐:“有些事情不做比做要好。”,小伊戈尔很聪明的领会了。
即使知道临时配备的随从来历有问题,小伊戈尔没有干涉,即使一路上车轴断了几十次,小伊戈尔也没有一丝的恼怒,甚至短短十几天的路程走了三个月,小伊戈尔也没有任何怨气。
可是,当黑发男子捂着胸口缓缓倒下时,小伊戈尔知道自己错了,皇帝陛下也错了。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让这一幕上演。
不知是如何狠心的人,如何龌蹉的目的,才会伤害如此美好的一对,勇敢忠诚的雷,善良纯洁的薇芙,四个月前来到都城,短短四个月,所有人都喜欢上了他们,没有人会想要伤害他们。
小伊戈尔不能原谅自己,这一切都可以阻止,可自己什么都没做。指甲嵌入攥紧的拳心,鲜血沥下,小伊戈尔恨不得自己化身为逆风而行的海鸟,瞬间扑上对方的船,向他们说明一切,虽然于事无补,至少一声道歉也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一把扯开制服紧束的领口,想让自己沸腾的脑浆冷却一点。风中薇芙的哀呼变成哭泣,慢慢又转换为浅声低唱的悲歌,小伊戈尔的心变得冰冷一片。
月影森林的传统,亲人离去时,唱一曲悲歌,佑护逝者的灵魂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
小伊戈尔只能冲着海风嘶吼,可声音还没到对方的船,便被海风撕裂在空中,抛向脑后,可小伊戈尔不管不顾,继续无用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即使对方听不见,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什么,可这是此时,小伊戈尔唯一能做的事,不然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两艘船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看不清,海面不知何时起了黑雾,强劲的海风也无法吹散的浓雾。
浓雾中只能听见两个声音,伊戈尔的嘶吼,薇芙的悲歌。
薇芙的歌声从低声吟唱陡然变得高亢激昂,如金石激撞般刺穿浓雾,也将伊戈尔的嘶吼堵在了口中。
声音悲怆而激越,仿佛凌驾于世间一切,高高在上的威势让万物噤声,浪声、风声、嘶吼声,同时消逝,万籁俱寂,天地间只有一个声音。
薇芙的歌声重又变回低沉婉约,曲调有别于之前的悲歌,可其中蕴含的哀伤之意却有增无减。
唱词不是大陆的通用语,伊戈尔一个字也听不懂,可其中的悲伤直击人心,小伊戈尔泪流满面,小伊戈尔知道薇芙就在不远的前方,自己必须阻止她继续唱下去,因为歌声中除了哀伤还有决绝。可是小伊戈尔此时连一根头发也动不了,歌声有着奇异的束缚力,明明知道自己哪怕动一下手指就能打断歌声,可偏偏一丝也动不了。眼泪为歌而流,也是为少女而流,更是痛恨自己的无能而流。
歌声持续,一团亮光在眼前炸开,撕裂重重黑雾,莹白光辉笼罩薇芙,就在眼前,用力一跃就可以来到少女的身边,可小伊戈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光将少女托向空中。
此时歌声缓如小溪,淌进小伊戈尔的心中,如同少女在耳边轻诉,伊戈尔听懂了,不,应该说这歌声是有生命的,包含着少女的生命,少女在用生命歌唱。
伊戈尔听见少女对恋人的不舍,放弃自己生命的决绝,用自己的生命救活恋人的喜悦。
白光渐飞渐高,即使在如此悲伤的时刻,伊戈尔依然能想象出薇芙如同风中百合般摇曳的身姿,可如此美好的事物即将永逝。
哀歌的最后一个音节从少女口中吐出,束缚万物的力量同时解除,浪声、风声响起,就好像从未消失般。
小伊戈尔也恢复了行动,紧接着便看见薇芙如白色花瓣,从空中飘落,下意识的纵身一跃,想要接住薇芙,可空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挡回船上。
此时,一柱光华刺破浓雾,从天而降,透过缺口,小伊戈尔看见一轮明月高悬空中,这辈子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如同近在眼前般,可此刻应该是大白天才对。
光华有如实质般,穿过薇芙的身体,照射在雷的身上。少女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而雷胸口的巨大创伤却在急速愈合,点点光瓣如同飘雪般洒落,从少女身上飘落,与雷融为一体。
此时,谁也不会注意到,少女胸前来自哈蒙勒斯皇室的吊坠,外面的那层透明护罩,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两团光点,贪婪的吸收着光柱中的月之力。
就在所有人以为薇芙即将完全消失时,来自月亮的光柱陡然消失,薇芙本已变得透明的躯体,渐渐恢复正常,从空中跌落摔在雷的身旁,薇芙用最后的一丝意志将雷紧紧搂在怀中,陷入沉睡。
而这一切小伊戈尔并没有看见,因为在光柱消失的一瞬间,浓浓黑雾立刻卷土重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这已经超越了任何人的常识,虽然是风岚之月,但没有人听说过,海上会弥漫如此厚重的雾气。
陷入黑暗中的人们,没有谁敢乱动,古德温不知从哪里找出蜡烛,点燃后招呼大家围拢过来。
“这黑雾有古怪,似乎可以隔绝魔力”,巴格和弗利最先过来,两人运转魔力,身上闪现的光芒黯淡许多。
“在雾气中,我们没办法补充魔力。”巴格和弗利接着补充。
老海蛇也摸索着从桅杆上滑落,有些不确定的说:“雾气聚成一团,在慢慢移动,风也没办法吹散。”
诡异的情况让众人有些沉默。
小伊戈尔却若有所思,熟读各种秘密文献的他,对这种雾气有些印象。刚才沉浸在愤怒和伤痛之中,现在头脑冷静下来,隐隐有些把握到关键。
“我想我们应该尽快弃船逃命!”,黯淡的烛光无法照出小伊戈尔的表情,但是语气中蕴含的浓浓惊惧毫无保留的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小伊戈尔已经凭记忆跑到船舷边,摸索着砍断逃生艇的绑绳,纵身跃下,在小艇落入海面的同时,小伊戈尔已经稳稳站在船中。
其他人的动作也不慢,巴格和弗利几乎同时跳到小艇上,三人拼了命的向相反方向划去。
古德温、老海蛇和小飞鱼则没有那么果决,不是不相信小伊戈尔,只是三人的身家都在这艘破冰号上,而且下层的水手也没那么容易舍弃。三人决定还是下令破冰号缓慢掉头,发动魔纹阵,加速离开。
逃生艇虽然没有魔纹动力,但依靠巴格和弗利的强大魔力,短距离内的速度远超破冰号,飞快的向雾气边缘划去。
没多久,眼前猛然一亮,坐在船首的小伊戈尔看见头顶那明晃晃的太阳,温暖的阳光同时洒在身上,舒服极了,这是冲出了雾气。
可于此同时,雾气却如同呼吸般,迅速向回收缩,而逃生艇还有一半在雾气中,随着雾气的收缩,逃生艇被齐刷刷的切成两半,雾气中的那一半以及巴格弗利两人统统被雾气吸走。
随之消失的还有大面积被雾气笼罩的海水以及海水中的一切生物,也包括破冰号和刺豚。
小伊戈尔惊恐的看着眼前被切割的光滑如镜的海水,以及裸露的海床,还没反应过来,便打着转儿的被海水推向海底,看着头顶滔天的巨浪,发出最后的嘶吼,转眼便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月影森林的老祭祀从冥想中惊醒,披头散发,发了疯般的向空中厉声质问:”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害了我的孩……“,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怜的孩子们,是我害了你们“,带着浓浓的愧疚与悔恨之意,老祭祀手脚并用爬上古树祭坛的顶端,跳起古老舞蹈。
初时舞步蹒跚,随着时间推移,森林中的某种能量被唤醒,周围的族人也被惊动,聚集在古树祭坛下,齐声唱起祷歌,帮助老祭祀集聚这种能量。
随着舞蹈的进行,老祭祀跳的越发轻快,肉眼可见的绿色光点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落入老祭祀体内,老祭祀的白发渐渐转黑,皮肤慢慢变得白皙有光泽,竟然随着舞蹈越变越年轻。
当老祭祀的外貌变化为少女时,所有人以为她会停止舞蹈,可老祭祀依旧执着的跳着,很快从少女变成女孩,又变成幼童,最后变成女婴,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转化为一团光亮,此时一个黑色漩涡出现在古树祭坛正上方,漩涡撑开天空,露出浩瀚星海以及那一轮明月,一束光柱从天而降,直接砸向老祭祀化为的光团,将其击的粉碎,化为点点星光洒向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周围的族人不由放声大哭,都以为老祭祀已经消逝,可此时森林中响起老祭祀的声音:”汝等不要悲伤,吾已与森林融为一体,即刻起,汝等全部进入月影障壁,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薇芙和雷回来的那一天。“
黑潮历953年,风岚之月,月影森林内的数十万特雷希斯族人同时进入月影障壁。而查奥斯大陆的乱局也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