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众人先是一惊,继而都露出恍然大悟之状,想是都听过‘乱神剑’卫子衿的名号。
卫子衿,出身北邙山鬼派,这也便是在座众人不识得他道法的原因,曾于二十岁时,于北邙山,单人支剑,会尽青丘派和灵音寺两大派中的出色人物,未尝一败,虽是年少,只此一役,便已名动江湖,被誉为年轻一辈中超一流高手。
十三年前,亦是单人支剑,重创当时的万剑门门主万云,万剑门数百精英命丧其手,此役使万剑门元气大伤,人才凋零,从此一蹶不振,沦为百花山庄、雷火派之下,只比人丁单薄的黄石派,隐隐高出一线,而万云也于此役后不久,伤重而亡。
其道法极高,足以与当世任何一位宗师级的高手抗衡,可不知为何,却于十年前忽然反出北邙山鬼派,从此行踪不定,渺无音讯。
江湖中对他的传闻极多,大多数认为,因他为人亦正亦邪,独来独往,多次干预北邙山鬼派的事情,终于惹怒了名列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北邙山鬼派门主徐冥,已葬身其手,却不料会于这荒村野店之中忽而遇到,在座众人虽然也有见过他的,但十年未见,是以竟没有人认出。
方天翼出身万剑门,听闻是生死大仇,心里便是一紧。
忽见门口人影一闪,一人蓦地走了进来,众人抬头去看,不是别人,正是卫子衿。
此时他脸色更见苍白,比那漫天的风雪,似乎还要白上几分,顾青松听他呼吸之间,若断若续,颇有浊音,想是伤到了肺,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那小孩仍在他肋下,却是神色平静,未曾受伤。
众人心中又惊又奇,不知他为何好不容易杀退三位殿主,却是不走,难道是对这荒村野店,颇有些眷恋之情。
他也不招呼众人,领着那小孩便又回到了原来的桌子,想是这一战用力过巨,他一坐下来,攀起酒杯便喝。
店外静悄悄的,那北邙山鬼派众人却也还未走,偶有耳语,好似在低声商议。
顾卿云小孩心性,此时一脱险境,登是倦意如潮,正要入睡,忽听那漫天风雪中,传来一阵琴音。
顾卿云性好音乐,琴音一起,不由得把耳倾听。
店中众人不乏高手,但此时也弄不清局势如何,这弹琴之人,不知是敌是友,再者,那北邙山鬼派众人尚还未退走,三位殿主虽是被卫子衿所伤,也不知伤得如何,想走,却不是时机。
一时间,店中静悄悄的,不管知不知道那琴音的,都静静的听着。
那弹琴之人显是技法高超,所弹之琴音色醇厚,润如珠,泠如泉,抑扬之间,了无一丝杂音。
琴音开始的时候,柔和细弱,婉转轻盈,仿佛小儿女在耳鬓厮磨之际,窃窃私语,互诉衷肠。中间夹杂些嗔怪之声,那不过是表达倾心相爱的一种不拘形迹的方式而已。
顾卿云虽是不通情事,却也听得小脸通红,心儿怦怦乱跳不止。
顾青松哑声叫道:“琴音有古怪,大家听不得”。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惨呼一声,扑倒在地。
众人一惊,侧头去看,却见赵怀志扑倒在地,动也不动,七窍中,正有血迹缓缓流出。原来他方才被方天翼的十里长亭所伤,内伤未痊,此时被琴音一扰,顿时内伤发作,吐血身亡。
方天翼见赵怀志惨死,得报血海深仇,脸上却疏无喜色,反是脸色通红,显是在那琴音之下,也颇不好受。
众人心中又惊又惧,却又猜不透这弹琴之人是谁?不过,单凭琴音便能随意杀害赵怀志这等高手,足见道法何等高明。
一时间,店中又变得紧张起来,琴音娓娓而来,虽是轻声细语,众人却听得惊心动魄。
卫子衿忽然一叹。
他此前一直在喝酒,未曾出声,现在虽只是轻轻一叹,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气势,众人不约而同的向他看去。
只见他左手扣着酒杯,侧着头,听着琴音,眼睛却看向东首的墙壁,眉宇间一片悠远。
这情景,顾卿云先前便已经见过,此时又见,心中不由好奇,忍不住抬头看向东首的墙壁。
一片烟熏火燎中,墙壁处乃是一处旧墨,怕是经历得有些年头,好些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些许字来,却是一首诗。
卫子衿忽然右手轻敲酒杯,开口唱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众人不料他三十来岁的人,却有一副好嗓,清宏响亮,破而惊飞,再配合他手中轻敲声,顿时自成节奏,凛凛然,竟将那琴音压下去了几分。
琴声忽地一变,于清旷中暗生幽怨,变得忽高忽低,高亢处如急风回雪,限浪狂涛,低回处好比碧纱如烟、偶偶低语,弹琴者的技艺甚是高妙,那一股离愁别恨越是刻骨铭心。
花闭月新丧不久,一时被那琴音挑动,顿时俏脸凄凄,目光渐渐变得迷乱起来。
顾青松暗叫不好,正要出言,忽听卫子衿又唱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一句唱得,却是豪迈俊爽,开人襟怀。
众人顿觉心头畅,方才那种离愁别绪,顿时一扫而空。
花闭月也是高手,立时醒觉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卫子衿,目光满是感激之色。
突然,琴声骤然变得昂扬激越起来,像是万马奔腾,勇士们奔赴沙场,刹时间刀剑齐鸣,悲壮惨烈,气势非凡,一股森然杀气,登时弥漫开去。
此时此刻,卫子衿却也不敢怠慢,右手不断变换敲击节奏,口中徐徐长吟:“轻轻子佩,悠悠我思”。开始之时,他吟的平平缓缓,仿若正在朗诵一般,毫无半点出奇之处,尔后,却是越吟越快,几如蜻蜓点水,一沾疾走,可越到最后,反而最是缓慢,好像石上刻字,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且声音越拨越高,有若龙吟九霄,声冲云汉。
在座众人虽是高手,却也听得头脑发昏,心旌神摇,只觉自己的心跳与其所吟诗句,一字一句仿若相一致,他吟一字,心便跳一下,尔后越吟越快,心跳也就跟着逐渐加速,只觉胸口‘怦’‘怦’‘怦’,几若随时要跳出心腔一般,到他吟的缓慢之时,心又变得高一下,低一下,甚是难受。再过片刻,渐觉浑身酸软,沉沉欲睡。
想他重伤之下,尚有这等修为,众人心中都是又惊又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