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卷益开车，载着刚刚遭受折磨的妻子去寻找大拍档。张芊茹对丈夫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我怎么觉得这些来做试管的女人自成一个小社会呢？她们嘴里的各种词语象黑社会暗号一样，什么泡泡啊、囊啊、冻啊、鲜啊，只有那个圈子里的人才听得懂。
罗卷益微微一笑，他耐心地给妻子解释，泡泡就是卵泡、囊就是囊胚，是受精卵5-7天后的终级阶段；冻就是冷冻程序，就是把囊胚冷冻起来备用；鲜是指鲜胚，就是新鲜结合的、没有冷冻的胚胎。这些称呼都是试管病人之间相互交流形成的一套约定俗成的词汇。如果说移植病人有圈子的话，你还真说对了，她们真的就形成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里的女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彼此之间更能够理解各自的感受。
罗卷益还特地提醒妻子，等你把整个移植的程序走一遍，就很容易理解这个圈子了。张芊茹有些不可思议地摇头，刚才坐在长椅上看着她们，我就在想，这里好多人的生活圈子都和我没有丝毫交集，如果不是因为做这个试管婴儿移植，估计一辈子我都不会和他们有任何接触。
罗卷益左转方向盘，将车开进人民公园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光是病人有圈子，围绕我们生殖中心甚至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比如说，来移植的外地病员比较多，在医院附近就形成了一个短租公寓的市场，据说生意火爆异常。再比如说，病人取卵后要多喝冬瓜汤和脉动，于是在医院外面每天卖冬瓜汤的小贩都络绎不绝，连小卖部的脉动销量都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
张芊茹轻轻地笑出了声，没有想到你们生殖中心生意这样火爆啊，简直成了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了。
罗卷益有些感叹地说，我们生意的火爆就预示着人类未来的悲哀。前段时间一项调查显示，我国的不孕不育率从20年前的2。5%—3%攀升到12。5%—15%，也就说每8对育龄夫妇，就有一对面临生育问题。80后不孕不育夫妻逐年上升，70后夫妻生育能力明显下降。现在不孕不育问题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学问题了，已经转化为成为了一项突出的社会问题。
随着人类生育能力的持续减弱，我对人类未来的命运真的感到悲哀。
磨刀不误砍柴功。罗卷益一边为人类未来担忧，一边准确地将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前面。他转过头问妻子，还记得这家店吗？
李记怪味面！张芊茹差点惊呼起来，它还在啊，我以为都关门了呢。
这家面馆，是张芊茹和罗卷益共同的记忆。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儿，就经常光顾这里。那个时候，张芊茹在广告公司辛苦打拼，为了节省上班时间，她在公司附近租住了一间公寓，公寓楼下就是这家面馆。两人压完马路回来，常常走进这家面馆吃一些夜宵，这里的招牌怪味面曾是罗卷益多年来的最爱。
甚至，罗卷益的求婚，也是在这家面馆进行的。
那是他们恋爱一年之后的一天傍晚。张芊茹在公司加班，罗卷益就坐在楼下面馆里安静地等待。夏天的黄昏空气闷热，很快，几声惊雷之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张芊茹一路用公文包遮着头顶，向面馆的方向跑去。远远地，看见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罗卷益打着伞、沿路寻找她而来。那个年代，手机还是富豪专享的大哥大，要寻找一个人，还得身体力行、不畏辛劳。
罗卷益一把将张芊茹拥在伞下，张芊茹被雨水湿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罗卷益。这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张芊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男人。此刻的他，已经远在大洋彼岸，那是一个她无法到达的世界。不管有多么痛苦和不舍，她已经失去了他。于是，张芊茹伸出双手，把罗卷益紧紧地搂住。人，总要珍惜现实的温暖才对。
两人一路小跑冲进了面馆。热心的老板一边为两人煮面条，一边对张芊茹说，你老公心疼你呢，我说下这么大雨，就不要出去了，可他偏不听，朝我借了伞就跑出去找你了。
张芊茹坐在油腻的桌子边，安静地看着半边身体淋湿的罗卷益。罗卷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老板，我们还没有结婚，她是我女朋友。
还没有结婚啊？老板一边麻利地朝面条上撒葱花一边说，那就赶快结吧，你们这么登对，结婚是迟早的事。
罗卷益用探寻地目光望向张芊茹，如果迟早要结，那就把这个事情提上议事日程咯？
在此之前，张芊茹从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罗卷益这个男朋友，是经过了介绍、相亲、父母审批等一系列正规程序产生而来的，他事业有成、温和敦厚、受人尊敬，他的一切是那么合乎标准、让人皆大欢喜。结婚，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吧？女人终究是要婚的，嫁给一个皆大欢喜的男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于是，张芊茹轻轻地说，你来定吧。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这家店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桌子依旧散发着油腻的气息，偶尔飞过的苍蝇蚊子彰显着他的平民气息，而招牌怪味面一如既往的好吃。张芊茹惊讶地发现，当初罗卷益在此求婚的很多细节她都不记得了，但是这家店里的一桌一椅却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罗卷益和张芊茹一人对着一碗面，努力认真地吃着。罗卷益从衣兜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抽出几张递给张芊茹，他一直记得张芊茹的习惯，从不轻易使用餐馆里的廉价纸巾。
张芊茹接过来的时候，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所谓相敬如宾，就是如此了吧。
张芊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婚姻有什么不妥。那年在酒吧喝得半醉，夏晓晨伏在她肩膀上说，你知道吗，人是不可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每念及此，她就变得释然。
酒要微醉、花要半开。留点遗憾在生命里，比看似完美无缺更让人安稳踏实。
张芊茹将一块上好的牛肉夹到罗卷益碗里，和天下所有疼爱丈夫的妻子毫无两样。她说，给，你喜欢的，多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