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张芊茹重新回到发血室,等待接种丈夫的血清。发血室外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了等待接种的女病人,女人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
张芊茹右手边围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穿黑色针织衫的中年女人声音洪亮、显得十分活跃:我这次取了17个泡泡,配成了11个,但是有腹水,当天不能移鲜的,医生就让我先养着,结果第五天来看,养成的囊只剩2个了,其他9个全部被养死了!现在医生把那两个囊冻起来了,也不知道一个月之后还能不能移啊。哎,我这几天瞌睡都睡不好,天天拜观音求菩萨保佑我。
这个女人的话让张芊茹一头雾水,她觉得女人嘴里蹦出的词语既象火星文又象黑社会的暗语,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穿红裙子的年轻女子就接话说,许二姐,别灰心,都走到这一步了,再怎么样也要熬到最后啊。
张芊茹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这群进行试管移植的女人,他们年龄各异、从服饰和言行举止上看,很多人的文化程度都不太高。但是只要她们聊到自己的试管移植情况,个个都能侃侃而谈,各种术语和省略语张口就来,比医护人员还显得专业。
就在张芊茹出神之际,她身边的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年轻女子忽然转过头,一脸紧张地对她说,姐,我好紧张啊,马上要轮到我接种了,我怕痛。
张芊茹安慰她放宽心,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女孩叫王小莉,来自小城中江县。她已经做了三次试管移植了,却都以失败告终。我辞了工作,在医院旁边租了房子,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这个上面了。姐,试管婴儿真的是一个折磨人的事情啊,这已经是我的第四次了,如果还不成功,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毅力坚持做第五次?
你丈夫怎么看呢?张芊茹很好奇地问。
他的态度很坚决的,反正他娶老婆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我不能为她生儿育女,他又何必和我浪费时间呢?王小莉说着说着,眼睛渐渐红了。
未等张芊茹开口,那个大嗓门的许二姐就接了话。她说,小莉啊,做姐姐的不得不劝你了,对男人不要百依百顺,要看开一些,男人都他妈是些贪心的家伙。我们家那个死鬼,连带他头一个老婆生的,已经有仨孩子了。可是他还不罢休,还逼得我再给他生一个,说是要让村里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知道,他有多本事!生、生、生,他难道把我当成老母猪了吗?多生猪崽多卖钱吗?
许二姐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有和她相熟的女病人跑过来捶她的背说,许二姐,你把我们都骂了哦,我们不都是老母猪了吗?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护士呼叫张芊茹的名字。
张芊茹坐到了采血窗口前,把右手伸到了护士面前。罗卷益站在她身后,低下头告诉她,这是皮下注射、有疼痛感,你如果觉得疼可以叫可以哭。
有那么严重吗?张芊茹轻描淡写地看了丈夫一眼,心里的潜台词是,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张芊茹是抱着文青般的浪漫情怀来接受这项治疗的,但是当护士把针扎进她的血管,开始注射血清的时候,巨大的、皮肉分离般的疼痛猛然向她袭来。所有浪漫的情怀一瞬间灰飞烟灭,五官即刻扭曲变形、左手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丈夫。与其说是抓,不如说是掐。她修剪得尖尖的指甲深深地掐住了丈夫的胳膊,似乎这是一条传递痛感的通道,她掐得越深,自身的疼痛就越轻。丈夫的胳膊,是疼痛的汪洋大洋中漂浮过来的一根稻草,她要抓住、死死抓住。
酷刑般的疼痛终于结束。张芊茹两只手臂的内侧,分别鼓起了四个小皮球般的包,里面流淌的就是来自她丈夫的血液。张芊茹发现,疼痛已经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一低头,却发现丈夫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渗血的指甲印。
这是我掐的?她有些半信半疑地问。
不是你是谁?罗卷益一边回答一边朝护士要来一支棉签。
那你为什么不吭声呢?张芊茹嘟起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行了,别纠结了,这点痛我还忍得住。快12点了,饿了吧,想吃什么,说吧。
大拍档!平时吃惯了酒楼餐厅,我忽然好想吃大拍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