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做出很多选择,但是关键性的却只有那么几个。就在张芊茹选择重启试管婴儿之际,罗诗诗却做出选择,放弃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决定,在她清晨醒来、床上辗转好几个回合后,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你决定了?海涛用手捧着妻子的脸,顺带将她额头上的发丝掠到耳朵后面。
嗯。诗诗很严肃地点头。
犹豫不决的海涛提了个要求,给我半天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
恰好这天上午,海涛值特殊周期的B超门诊班,这是他内心深处非常抗拒的一项工作。特殊周期的B超不同于普通的妇科B超,无一例外,全部是****B超。虽然多年的历练已经让他对****B超习以为常,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对这项工作还是有着很深的抗拒。
8点半,B超室外已经排起了长队。看到坐在B超机前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排队的妇女们热烈地议论开来。
一个烫着满头小卷发的中年妇女说,看这个小伙子长得还很帅,咋会来当妇科医生呢,肯定是上大学的时候成绩不好,被迫选了这个专业。
另一个年岁更大的女人嘟哝着,虽然我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但是让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做****B超,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化着大浓妆、梳着冲天发辫的年轻女子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其实我挺同情他的,长年累月给女人做****B超,即使范冰冰站在他面前,估计他脑子里也只想到器官解剖图。
年轻女子的话引来女人们的一阵哄笑。
这笑声让海涛感到异常烦躁。作为男性妇科医生,他早已经习惯了女患者们对他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但是此刻,在幽暗的B超室里,他还是有了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没有人知道,海涛在最初的那几年,常常会在梦中看见女人们嘲笑的脸庞。醒来之后,总是一身冷汗,心情沮丧。
海涛清楚地记得,自己接待的第一个B超患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那是他在康华医院正式上班的一周之后。他坐在B超机后,将一个***撕开套在探头上,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是拿着B超探头的手却禁不住微微发抖。
女患者躺在妇科检查床上,迟迟不肯脱下裤子。海涛等了半天,终于轻声说,从左边裤脚把裤子脱下来。女病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于是,海涛又重复了一遍。
女病人犹豫着,却始终没有动作。最后,她用一种近似于哀求的语气说,医生,能不能让一个女医生给我做B超啊。
海涛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了,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最后他说,医院人手紧,这三天B超室都是他值班,女医生要等到三天之后了。
无奈之下,那个女病人终于配合了。但是她表现得异常紧张、浑身肌肉僵硬,海涛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地把探头放进女子的****里。
放松、放松。他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开导女人。最后终于找准时机让探头顺利进入,但是只要探头一转动,女子就大呼小叫一直喊疼。
那一次B超检查,让海涛像经历了炼狱一般,几分钟后就浑身大汗。从那之后,不管有没有必要,他都会习惯性地在套上***的探头上再喷上一点润滑剂。女同事们都夸他对待工作细致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仅仅是害怕女人再在他面前喊疼。
海涛的发小兼死党曾在一次醉酒后拍着肩膀问他,当了妇科医生,你还能对女人有感觉吗?当时的海涛只是一个劲地傻笑,他除了笑,说不出一个字来。
都是人,都是正常的男人,他常常为自己感到难堪和委屈。第一次和诗诗上床,他从取出***的那一刻起,就有种置身B超室的尴尬。他努力让自己投入,迎合诗诗的每一个要求,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他的脑袋里总是浮现出那个幽暗的、晃动着无数女人下体的可怕空间。那是他的牢笼,他无法脱身。
护士的叫号声让海涛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机械地开始工作,从显示屏里观察病人子宫的情况,内膜多厚?左边卵巢多大、有多少个卵泡?最大直径多少?右边卵巢多大、有多少个卵泡?最大直径多少?
他机械地重复着各种数据,严肃认真、不容闪失。
这就是他的生活。
生活是什么?生下来,然后活着。它是一台庞大的永动机,人不过是这台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而已。你必须按照既定的程序精密运行,才能跟上机器的节奏、找到自己的安身立足之地。
但是,你内心的感受呢?那些喜怒哀乐的纠结、七情六欲的困顿,他们又将被置于何处呢?在一台庞大的机器面前,它们是如此卑微,卑微得连你自己都不得不将它轻易忽略掉。
床上的病人起身,以一种笨拙的方式站起来,背对着他穿上褪下的内裤。在这尴尬的时刻,海涛难受的把脸别到另一边。他清楚地知道,诗诗的选择是正确的。生活的机器轰隆隆向前,他们手忙脚乱地追随而去,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还没有进入机器冰冷的运行程序之中,他们必须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