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可靠?”张默闻从书桌上抬起头,沉声问道。
“是‘天幽’传来的消息!”
“那就不会有问题,吴莫和李风凌知道了吗?”
“还未通知吴将军,李将军应该有所未闻。”
“很好!你下去吧,下次不要直接来见我,用易院的’甲字秘‘通知我即可。”
“是!”
张默闻站起身,蜡黄色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晕,在书房来回转了两圈,才静下心来。
大局已经拉开,只要按照计划一步步来,未来就尽在掌握。什么开疆扩土?什么裂土封侯?他张默闻寒窗苦读,专研天经易学,苦修天文地理,涉猎兵法奇术,早已经看透世间的荣华富贵、是非名利。
对他而言,像老师张问天那样,算透乾坤、手握智珠,掌控过去、现在、未来才是所谓大道,才是真正的至上追求。可是那太难,难于登天!难如入地!
然而,每当谋划一件事,当这件事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预想去执行、发展、结束的时候,那种感觉是妙到毫巅的,这似乎让自己提前体会到那种老师才能体会到的掌控感。
张默闻平复了一下心境,才施施然走出书房,他双目失明,却在书房中行走自如,开门出门一气呵成,似乎这世上,即使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他也能趋之避之。
张默闻刚行至中军大帐,一位神情阴抑的年轻将军挡住了张默闻的去路。
张默闻心情正佳,被挡住去路也不生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徐徐停住脚步,道:“李将军,不知何事挡住再下去路?”
李风凌双眼微眯,张默闻聪明绝顶,又精通天衍之法,岂有不知道为何拦下他的道理。跟这类人打交道,令李风凌甚是头疼,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你要让吴莫立即出兵?”
“让,这个让字可是折煞张某了,在下不过是给我将军提些建议,以免贻误战机呀!”
“万山剑已失!此时进军难以万全!孙、王二家已动,似乎我们不用再当这个出头鸟。”李风凌神色凛然,正色道。
“正是因为孙、王二家已动,我们才不能后动,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如果是因为少一柄好剑,就错失如此良机,我想令尊也不会同意,我倒是以为有人投鼠忌器,怕了什么。”
“你!”李风凌胸口剧烈起伏,黑色长发无风自动,一股渗人的气势散发出来,大帐前面的卫兵脸色苍白,身体竟然咯咯作响起来,不自觉往后退出几步。
倒是张默闻一脸平淡,一张蜡黄色的面孔平淡无奇,只是嘴角的微微翘起,微阖的双眼似乎张开了些。
“哼!”李风凌一声冷哼,散去了气势,眼神冷冽,盯着张默闻道:“你就那么肯定吴莫会对你言听计从?记好了,青鸟军团的元帅姓李!不姓张!也不姓吴!”
张默闻闻言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淡淡道:“李将军可以让开路了吗?”
李风凌眼神更冷了,却没有反驳,身形微微一动,让开了去路。
他刚才那一句话,不仅是说给张默闻听得,也是说给大帐里面的张莫听的。
乾帝国还没有沦为一块肥肉,可是成群结队的、循着腥味来的乌鸦却令人厌烦不已。即使李家是一头狼,想在乾帝国这样的雄狮身上扯下一块肉,也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些乌鸦除了能飞,就只剩下叫唤的能力了。怕就怕当狼费力撕下一块肉,乌鸦却左手了渔翁之利。
这一点难道张默闻想不通,李风凌可不这样认为,除非张默闻跟自己那个疯子父亲还有更大的谋划,可是到底是什么?李风凌越来越看不透。
……
天空依旧是那般阴沉,永远化不开的乌云,永远望不见尽头的连绵雪岭。
万天云将刀从兽人祭祀的心脏处抽出来,鲜血忽的喷射出来,染红了王云天用兽皮粗制的外套。
浓烈的血腥味儿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变淡,不过三四分钟,一切又都有回归寒冷的味道。
大帐里空荡荡的,三四个兽人战士的尸体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无不瞪大了眼睛,显然他们死得十分意外和不甘。
大帐外面除了呼呼的寒风,还有无数兽人在尽情高歌,歌声高昂,透着兴奋和喜悦。王云天知道他们为什么高歌,天北城完了、天中城也完了,天南城也没能保住!天冬完了!
天南城,他的生养之地,他的家乡,在兽人的铁蹄下化作废墟,掩埋在了无尽的大雪中。
北冬戍卫军未保存核心力量,撤入奉天关。东圣学院没有做丝毫抵挡,也全员撤入奉天关,面对雪兽,老师们不是对手,同窗们纵使天纵奇才,也抵挡不住大自然的伟岸力量,高层的决策是正确的。天冬的统治阶层更是早早撤入关内,许多大家族甚至在悄无声息中,全员撤如关内。
可是,天南城那没来得及撤入奉天关的百万居民呢?王云天不得而至,可是天北城的惨状,王云天毕生难忘。
兽人尽情释放自己的仇恨,强奸、杀戮、揉虐、鞭挞、血祭,那些手段令王云天胆寒,他从没有想过人族竟然还会遭受如此对待!现在人族早已不是千年前的人族,历史终究是历史,还是说,历史终将重演。
王云天不知道,那些知晓实情的高层有没有将天冬诸城的惨状告知帝国民众,军部是不是知道天冬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尸地,朝堂上的大佬们是不是知道天冬的残酷,已经发成血一般粘稠的哀嚎和伤痛,人族的尊严已经像猪狗一般任兽族践踏。
王云天看到有人族女人被十多民兽族战士奸垢致死;看到兽人像屠戮猪狗一样,将老人排成一列,挨个将他们劈成两半;同样看到一排一排的人类被驱赶到血池中,变成兽神的祭品;也看到人类在兽人的砧板上被肢解成一块块,丢入沸水中,变成兽人的食物。
种族之间仇恨是残酷,种族之间没有怜悯,当年陈傲天大帝将兽族驱赶到极寒高原是如此,今日兽人族的报复亦是如此。
王云天感到无力,感到愤怒,甚至绝望,他到底改变不了这已成定局的天冬世界。王云天曾经在茫茫的地狱中,疯狂地杀戮兽人,依靠“神隐”异力,他甚至将一个中型部落屠戮一空。
他救下了许多同族,可是在绝望的天冬,那些弱小的生命逐渐消亡,孩子和老人更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成一句冷冰冰的尸体。奉天关内对天冬的补给线已经断裂,对于无源之水的天冬,人族无法像兽人那样可以将吞食同类,猎捕野物,可供食用的猎物是那样稀少,可供庇护的城市早已变成废墟,被大雪深深掩埋。
王云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迅速地成长,他的修为已经步入引气中期,就是乾坤院的天子骄子,在他的年龄也不过如此。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冷,他始终在思考,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名叫力量壁垒的阻碍着人族的发展,等级森严的乾帝国,将最低成的人民当成猪狗一样圈养着。
这才是悲剧的根本原因,不是北冬戍卫军无能,不是东圣学院弃之不顾,而是决策层的冷漠和残酷,贵族集团的冷漠和残酷,门阀制度的森严,才铸就这样的悲剧,铸就天冬这样的地狱。
王云天想要改变,可是他原本就是贵族集团的一个个小小衍生品,他的父亲是王氏门阀的旁支,是天南城的高官;他的母族姓氏是欧阳,是中州行省的大族。如果不是如此,他又哪来的机会进入东圣雪原学习气道,最终成为一名强悍的修士?
这就是可笑之处,可是自己还能笑,那些惨死在兽人手上的无数人族同胞,他们在侮辱中屈死,在寒冷中冰封,在绝望中走向生命的尽头,他们再也没有笑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他应该去尝试,他应该去让那些在愚弄中苦苦支撑乾帝国大厦的民众相信,他们能够在面对外族欺辱、面对尊严被践踏时,有机会、有能力去挺直腰杆,拿起武器,做出抗争,即使是死,也能“笑到最后”!
在绝望中依然绝望,在屈辱中忍受屈辱,在死亡中等待死亡。不!绝不该是那样,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屈辱中奋起抗争,在死亡中博取一线生机!修士之道,当普天共习,万民皆修,何惧蛮夷!
账外,歌声骤然停歇,铁器铿锵杀气四溢,气息粗重如滚滚潮水,天空风骤然止息,一股莫名的人波动笼罩整个大帐。万天民察觉他的‘神隐’异力已经被完全压制,也能感知到大帐外,一名兽人少年立身帐前,兽人少年身着兽皮背心,神情肃穆,额头处印刻着一块血迹,黑色长辫无风自狂舞,古朴的图腾柱横亘在胸前,无所依托凭空悬浮。
王天民站起身,目光灼灼如火,该来的终于来了,可是他已悟透了自己的路,即使面对兽神大祭司他再也不会惧怕,也不会逃避,更不会怯战。
朝闻道,夕死足矣!
他要走的路太难,太长,他要磨砺出一颗能够明澈自鉴的赤子之心、无畏之心,来开拓他的路。
如果说这是一场局,那布局的兽人一定是一位智者;如果说这是一道坎,那过坎的人一定很艰难。
可是无论是布局的智者,还是过坎的王云天,这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一幕。
对兽人而言,他们是在绞杀祖地的跳虫。
然而,对王云天而言,却是在为天下苍生战!
王云天大义凛然,煌煌正气轰然四散,大帐四分五裂,一道贯气长虹直上云天,将兽人驻地上方那厚重的乌云冲散而开。
为天下苍生战!何所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