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的爷爷已经死了。”刑部侍郎刘从心叹息的说道,他紧闭了一下双眼,然后睁开了双眼,令人奇怪的是,原本刚毅严肃的眼睛,却带上了七分的怒气,和三分若有若无的杀意。
看了看正怔怔发神,不知所措的小孩儿,刑部侍郎大声喊道:“赈粥把总何在?”声音雄浑厚实,远远的传到了几乎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正在大锅边来回巡视的中年瘦削官员,听到这句话后,身子一震,眼睛中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慌忙的跑到了刑部侍郎刘从心面前。
“你就是此地的赈粥粮仓把总?”刘从心看了看这名瘦削官员,然后边走边问道。
“下官百川知府仓场把总方石,正是负责赈粥的官员。”方石看了看刑部侍郎刘从心行走的方位,心里暗暗叫苦,刘从心行走的方向正是那口赈粥大锅的方向。
大锅高高大大,里面的汤水满满当当,炉子烧的又大又旺。但是,里面的米粒却是少之又少,热水沸腾翻滚之间,才能不时看见几颗米粒!
刘从心看了看方石,问道:“朝廷定下的施粥方略你可知道?”
方石看了看几乎全是水的大锅,眼睛里有无奈之色闪过,闻听刑部侍郎刘从心的话后,身子更是轻微的震动了一下,呆滞缓慢的说道:“知道,朝廷施粥,要厚可插筷。”
刑部侍郎闻言,暴怒的说道:“你也知道施粥要厚可插筷,可是,你给我看看,你这是熬的什么粥。”说完,刘从心随后拿过放在锅边的铁铲子,在沸腾的大锅里来回翻搅了几下。
“莫说要厚可插筷,就连要捞几颗米粒都办不到,你如何对得起圣上,如何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如何对得起外面饥肠辘辘,嗷嗷待哺的数千百姓,方石啊方石,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大人,要是锅锅都是厚实的好粥,这粥场,就办不下去了,我方石,也是我朝廷着想。”
“花言巧语,你这样做,可对得起圣上吗?你可曾看到,刚才那位老爷爷是如何死的,他是活活的被饿死的!”
刘从心闭了一下双眼,然后睁开,转身看了看场外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难民,心里又是一阵心痛闪过!
“你可曾知道,若是违反施粥方略,后果是什么?”陡然一声大喝,眼睛瞪的滚圆。
“我知道,筷子浮起。”方石叹息了一声,无奈的接着说道:“人头落地。”
“你既然知道,竟然敢知法犯法,今天,我要为圣上除害,为刚才饿死的老爷爷讨一个说法,为这数千难民百姓讨还一个公道。”
方石仔细的看了一下刘从心,眯着眼睛说道:“刘大人,你不会是在练我方石的胆吧!”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要杀你,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况且是你呢!几日前,七皇子叶寒当街调戏民女,最后伏罪,被打二十大板,那不是别人,那是圣上的儿子呀!圣上的儿子犯罪尚且伏罪,况且是你呢?”
“请尚方宝剑,今日我要诛杀邪臣。”
一名精壮的军士细心的捧着一把长剑走了过来,斑驳黝黑的剑身,粗糙泛着黄色的剑鞘,古老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把剑并不光亮锋利,也不珍贵难得,但是,这把剑的价值却是无法用钱财来估量。因为它是尚方宝剑。
上可斩皇室子孙,王公贵族,下可斩大康百官,奸邪小人,它可先斩后奏,不必预先通报圣上。
方石看着这把宝剑,眼里再无一丝侥幸之意,脸上全是绝望之色,无奈叹息,颓然闭眼。
“来人,把方石和这几个衙役全部给我退出去,示众斩首。”
……
一块空旷的地上,七八名衙役跪在地上,方石当先在前,面如死灰,嘴里欲言又止。
“方石,临死之前,你可曾有什么要说的吗?”刘从心说道。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我只想临死之前,跟老母亲见一面。”
“你怕是见不到了,临刑在即,”
“不,能见到,我老母亲就在这里,就在这人群当中。”声音陡然提高,眼睛里闪现出明亮的色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色彩呀!那是一个儿子对于母亲的绝望呼喊,那是一个赤子之心的愤怒咆哮,母亲啊!母亲,你可曾知道,你的儿子,今日就要枉死了呀!你可曾知道,你的儿子心里还有最后一个挂念呀!那就是你呀!我最敬爱的老母亲!
话音刚落,一名颤颤悠悠,头发花白,手里端着一个汤水的老妇人脚步踉跄的向儿子走去,眼睛里浮现的是谁的身影呀!眼睛里流淌着多少的心酸泪水呀!我的儿子呀!我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儿子呀!小时候蹦蹦跳跳的身影,多少过去的欢声笑语浮现心头,哪怕现在的日子再累,哪怕现在的日子再苦,但是有了儿子在身前,她都不怕,她都心安,但是现在啊!就在这布满了泥土的土地上,就在这儿子开办的施粥场地上,她的儿子呀!就要被斩首了,她心中的唯一依靠呀!就要倒坍了啊!心中的支柱,就要断折了啊!
她能做什么呢?她能救得了她的儿子吗?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什么都不能做呀!
只能朝着儿子的方向走啊!朝着儿子的方向走呀!走啊!
“老母亲。”
“儿子。”
怀里是儿子的身躯,怀里是她心头的肉,怀里是她一生的依靠,怀里是她的整个世界呀!
“娘,儿子不孝,您这么老了,都没有让您吃上一顿饱饭,苦了娘了,让娘在这施粥棚中排队等候,娘呀!儿子没有让你享一天清福。”
方石虎目之中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看了看母亲清汤寡水的碗,随后,他做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方石咬住了自己的右臂,咬住了一大块肉,狠狠的咬呀!狠狠的咬呀!滋滋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击打在众人的心中,这是一对多么凄苦的母子呀!
一块满是血的肉哐当一声掉进了母亲的碗里,那是什么样的一块肉呀!这是用生命之火做成的肉呀!人世界的苦难呀!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母亲,孩儿不孝,只能用身上的肉来让母亲果腹了。”方石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心里的痛苦呀!他死后,他的母亲谁来赡养呢!他的老母亲呀!辛苦抚养他成长,如今,却要目送他离去,老母亲呀!孩儿不孝呀!
方石的母亲看着碗里的肉,她绝望了,她伤心了,她不能没有依靠,她不能没有儿子,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她心底里的支柱彻底的倒了!
“噗。”一双筷子出现在老母亲的嘴中,出现在了老母亲的咽喉里,既然儿子将要去了,那么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依靠呢!徒然留在这个孤苦的世界上悲伤吗?与其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与其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与其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早早的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满是伤心的地方,也许,到了那里,自己或许可以和儿子重新相聚了吧!
刘从心眼看着这场人间悲剧,他急忙跑到方石母亲身边,但是为时已晚,老母亲嘴上全是鲜血,鲜红的鲜血呀!留在了这地上的泥土之上,也深深的留在了他的心里!
“你不该随你有罪的儿子离开这个世界呀!”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刘从心抱着老母亲的尸身,缓缓的行走,缓缓的行走,伟大的母亲呀!你的儿子是有罪的呀!但是你却没有罪呀!你是无辜的呀!如果有来世,我愿给你当儿子,供奉你颐养天年!
“大人,这是库房的钥匙!”一把钥匙叮铃铃的在地上滚动,清脆叮当的声音哗哗的响动,敲动的不知道是谁的心!
“斩。”刘从心紧闭双眼,狠狠的喊道!
头颅的热血哗啦一声抛洒在了这块泥土之上,那一把钥匙身上,也巧合的碰上了方石的热血,七八个衙役,就在这粥场上,殒命在这里!
这把大火,这场风暴,在仓场,就要开始了啊!这是第一滴血呀!只是不知,这第二滴血,会抛洒在哪里呢?
一把钥匙,七绕八拐,随着一双手,插进了一把厚厚重重的大锁里,这所大房间,是百川府府仓所在,这里按照官方仓场的记录,这里应该全是白哗哗的,带着芬香的大米!
可是,这里,却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一袋大米都没有,甚至是一颗米粒也没有,有的只是布满灰尘的蜘蛛网,有的只是空旷旷的无奈叹息,有的只是满满的伤心绝望!
“难道,我真的杀错了吗?”
“可是,那些粮食,”
“究竟到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了?”
刑部侍郎刘从心看着这空旷旷的仓场,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他抬头望了一下天,原本晴朗的天空,
在他看来,却满是阴霾,满是浓浓的乌云,满是重重的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