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的兴奋还没过劲儿,搬家的喜悦还在心头,贺兰接到了电话,是香港客户打来的,她立马凉下了脸,这个人的电话,肯定是找麻烦的。
贺兰问:“杨老板,有何贵干?”杨老板说:“贺经理你好,我跟你说件事,餐厅我不想开了,开不下去了。”贺兰接着问:“出什么事了?”杨老板说:“也没什么事,有三个靓仔,天天来吃饭,打牌吹水,捶桌子拍大腿,跟人翻白眼,搞到晚上十二点,半个月了,客人都吓跑了。现在,我们四个服务员,就伺候他们三个人,你说这生意怎么做?”贺兰问:“报警了没?”杨老板说:“哪敢报警,我可惹不起。”贺兰说:“你还是报警吧。”杨老板说:“就是报警,又有什么用?人家吃饭给钱,没骂人,没打人,没打架,没捣乱,凭什么抓人家?算了算了,我走人。你想办法把餐厅卖了,价钱好说,佣金照给。”贺兰笑了:“杨老板,你几十万买家餐厅,说不做就不做了?你这才开了几天?生意是慢慢做起来的,要慢慢适应,这个你比我内行,你不要着急嘛,先看看再说,好不好?”杨老板说:“不是说适不适应,是完全没法做,每天几百块钱的生意,这么贵的租金,怎么做?这个事,这么搞,大家都懂,就是赶人走嘛。”贺兰说:“既然这样,我帮你登报,费用你来出,见报后,我派人到餐厅蹲点,负责接待客户。”杨老板说:“怎么做都行,越快越好。”贺兰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工,后天见报。”贺兰放下了电话,问祥子:“我这单生意,到底有没有做成功?”祥子说:“这个你管不了,你只能做分内的事。”贺兰说:“杨老板肯定恨我。”
杨老板这单生意,从一开始,便充满了变数,出问题,也是注定的。
当时接待他的是贺兰,跟进的工作也是她,这些公司有规定,谁接待,谁跟进,没想到生意竟然做成了,佣金自然没员工的分。谁做成了生意,提成就是谁的,经理也不例外。地产中介的生意,说穿了是守株待兔,等客户上门,既然是等人来,那就得有人接待,怎么接待有讲究,要是一哄而上的话,兔子没撞死就跑了,那就泡汤了,白等了,要是随便上的话,又不太公平,于是,有人想了个办法,轮流上,后来也变成了行规。轮流接待客户,轮到谁,谁就接,起身,倒水,递名片,开聊。只要有客户来,员工就得笑脸迎接,往往这个时候,特别是轮到了女生,男生们就提高了嗓门,拖长了声调:“小翠,小红,小丽,接……客。”一旦轮到贺兰,大家更是卖力起哄,趁机讥笑。
要是碰到诚心的客户,极有可能签单,也就是带着客户走走,看看,聊聊,写写,钱就到手了,就有底薪、提成拿了,这个月生活无忧了,签不成单,什么都没有,水都没得喝,这也是行规。超过两个月不签单,只有走人了,自己不走,老板赶。这期间,老板往往发三到五百的生活费,以维持基本的生存,但开始都不说出来,也是看人的,实在没能力的,不到四个星期,都能看出来,结果是直接炒掉,这还是行规。要是签了普通的买卖单,工资不菲,要是签了别墅的买卖单,光提成就大几万,要是签了地皮的买卖单,那就翻身发财了。祥子早就跟贺兰说:“你签单的话,等于跟员工抢饭吃,这么做不太好。”贺兰说:“自己给自己打工,碍着谁了?这么小的公司,能有多少事管?”祥子说:“我是拍你累着了,你喜欢你就干,我懒得理你。”贺兰就开始接待客户,第一个客户,就是杨老板。
杨老板进门时,屁股后头跟着他老婆,脸白个子高,小他十几岁,内地人。贺兰笑脸相迎,请坐,看茶,交换了姓名信息。接客的程序算是走完了,那些不坏好意的男员工,脸上还残留着笑意。贺兰说:“杨老板,你好有福气哦,老婆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好身材。”杨老板羞红了脸:“哪里呀,没有啦。”她老婆也笑了,瞅着手上贺兰的名片,扑的一声,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贺经理,你太会说话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儿子都十岁了。”贺兰说:“哎呀,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真会保养。”双方客气完了,贺兰也吹捧完了,接着办正事。杨老板要买餐厅,要现成的,接手就可以开工的,证件齐全的。
房屋出售、出租、求租、求购的信息,都预先存进电脑,供大家分享,但是信息的归属,必须注明,比如是你的客户要买房,是他的客户要卖房,你的客户买了他的客户的房,赚到的中介费两个人分,这都要分清楚的。吉通地产公司所在的位置,本来不适合做商铺的使用权转让,但贺兰认为,有得做顺带做,没得做拉倒。公司的整体转让,工厂的出租和转让,这些买卖,中介刚兴起时,小地产公司都不做,这类生意做起来麻烦,周期长,更重要的是中介费不好要,没什么保障。贺兰想得开,她认为只要是动嘴皮子的生意都可以做,中介嘛,道理都是相通的。动动鼠标,翻了几页,瞅了瞅,瞧了瞧,贺兰找到了信息,做了简短说明,请杨老板先看看,百闻不如一见。只要上了船,什么都好说,关键是上船,后面的就好办了。贺兰联系好了卖家,打了个招呼,再带着杨老板去看场子。
中兴路的那条街并不长,但是位置好,租金高,生意好不好做不好说,可能有时得讲点运气。卖家是个女的,不到三十岁,人称伍夫人,她的餐厅没什么生意,但是餐厅排场,装修高档。隔着一条大马路,对面就能看见屋里的42寸大电视,这个不多见,引人注目,是个好广告。转让原因无非就是回老家,转行,治病救人,这些都是行内的套话,问多了无益。杨老板进门就赞不绝口,他老婆看样子也挺满意,神态是满心的欢喜。坐下来一打听,才知道,伍夫人的弟弟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碰上了餐厅翻修,顺便设计了装潢。据说融合了国际流行样式,借鉴了日本前卫元素,整体上使用大气的黄色调,既显得舒适明亮,又富有特色。杨老板对餐厅的装修满意,更重要的是对转让的价格满意,从进门到抽完三支烟,没有任何不满意的暗示。
贺兰作为中间人,介绍了买家,再介绍卖家,然后盯着他们,让他们聊,当起了监视器,防止他们交换信息。这个工作必不可少,但是防不胜防,要是卖家和买家交换电话号码,撇开中介做交易,不难,中介就吃亏了,要是都这样,中介就没得玩了。中介,靠的是信息,没这个,没饭吃。双方的交谈,亲切友好,言语之中,凸显出豁达和漫不经心,最后约定,第二天签合同。贺兰早就备好了合同样本,每人面前放了一份,以供商讨,要是有补充的,再修改。谁知道双方都不在乎,说价钱谈好了,直接签租赁合同,那个更有保障。他们是有保障了,贺兰这边不踏实,这种生意,得留下字面上的证据。为了不影响气氛,贺兰做了让步,转让合同就不签了,但要签《餐厅转让意向协议书》,双方还是不签,说第二天再签。
第二天,三方都到齐了,开始砍价。伍夫人对面坐着杨太,阿兰对面坐着杨老板,贺兰坐在横头。贺兰带阿兰来,是为了平衡双方的人气,这对伍夫人来说才算公平,虽是迷信的说法,但大家在意,做生意,讲究比不讲究好。伍夫人穿着打扮并不出彩,并不洋气,表面看着,还泛着土气,但是,朴素的外表下,渗透出强烈的品牌效应,高贵霸道,从头到脚,全是名牌,国际名牌,就是看起来不显眼的纱巾,都是上千块钱的行货,虽然挺着大肚子,举手投足之间,言谈举止之际,洋溢着阳刚之气。对面翘着腿的杨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丰腴雪白的手指间,夹着细细的薄荷香烟,杨老板也不例外,也是夹着香烟,不同的是这根粗点。两支香烟滋滋燃烧着,冒出了白色的烟气,在四个人面前,织起一面薄雾般的帘子。杨老板两口子的态度,慢条斯理,有条不紊,注重说话的语气,还有说话的态度,仿佛在向四周围显示着什么。
双方价钱谈得差不多了,贺兰给每人发了张纸,笑着说:“伍夫人,杨老板,你们看看,这是《餐厅买卖意向协议书》,有啥不清楚的,要补充的,现在赶紧提出来,现在就修改,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东西,是贺兰亲自拟定的,是个简单的约定,跟常规的《看楼协议书》相似,就是个书面凭证,具备法律效力,但都不当回事儿,要是生意做成了,或者做黄了,它的作用就剩下存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