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的时候,祥子瞅着前台小姐傻眼了。同事都在指指点点,都在笑他,说他太好色了。那是小惠呀。她盘起了头发,用网兜包了,脑袋干净利索,她面色粉白,一尘不染,大腿粉白,修长的很,她穿着短旗袍,蹬着高跟鞋,落落大方,看谁都是那么亲切,祥子除外。她瞟了祥子一眼,神色平静,懒得理他了,好像不认识他。这让祥子不解,也不好意思硬往上靠。
吃饭的时候,祥子端着盘子,坐到小惠的对面,瞄着她。小惠抬起了头,瞪了他一眼,低下了头,继续吃饭,姿势优雅,像个公主。祥子问:“你怎么来了?”小惠咽下饭,抿了抿嘴,再喝了汤,漱了漱口,把汤水咽下去,拿起纸巾,不紧不慢粘了粘嘴唇,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说:“嗯?”说完起身走掉了。祥子抓着筷子,望着小惠修长的背影,觉得这人太严肃了,自己认错人了。
当时,小惠送祥子的时候,觉得他太冷淡了,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就停下了伤心的脚步,流下了委屈的眼泪,这是她为男人流下的第一滴泪。回到宿舍后,她又睡不着了,整夜未眠,她没怪他,而是讨厌他,他伤了她的自尊心。然后,她天天讨厌他,日日讨厌他,上班讨厌他,下班讨厌他,吃饭讨厌他,睡觉讨厌他,走路讨厌他,连上厕所都讨厌他。后来,逐渐演变成了憎恶他,再后来演变成了痛恨他。最后,她想找他算账。可是,她还是没搞明白,就是抓到他,自己怎么跟他说,怎么跟他算账,他好像也不欠自己什么呀。到她决定报复祥子的时候,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的时候,脑海里成天晃悠着他的小白脸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自己是爱上他了。其实,自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已经爱上他了,只是当时的感觉,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于是,小惠开始了求爱的漫漫征途。
下班后,祥子回到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嘴巴吐着烟圈,耳朵听着音乐,那是唐朝乐队撕心裂肺的摇滚歌曲,百无聊赖。他对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小木进门朝他吼了一声,说楼下有人找。他立马胡乱套着衣服,吸着拖鞋下了楼。
公司的宿舍,是农民房,六层楼高。所谓的农民房,往往密密麻麻,紧紧挨着,这楼站在阳台的人,伸手就能够着对面阳台晾晒的红色裤衩。巷子窄,光线弱,电线交织,上面还晒着陈旧的卫生巾,窗台上搭着破烂僵直的毛巾,偶尔路过时,有水滴到头发上,这是空调排出的废水,要么是衣服漏下的。这就是所谓的握手楼。
祥子见是小惠,便靠在墙上,大方地问:“你跑什么?”小惠站得直直的,笑着答:“我没跑,我是走。”祥子问:“你想干啥?”小惠答:“帮我个忙,我还有行李没搬过来。”祥子说:“那,不能白帮。”小惠问:“搬点东西累着你了哦?还讲条件,你好意思么?”祥子说:“要不你请我喝水。”小惠说:“你还要什么?”祥子说:“吃宵夜。”小惠说:“好,保证让你吃饱。”祥子说:“别骗我啊。”小惠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原来这么能说,走吧。”
两人出了巷子。小惠嘲笑祥子,说那晚当了逃兵,还说身为大男人,害怕小姑娘,好大出息哦。祥子直着脖子,解释说真的没问题,骗人是小狗。一个故意诬陷,说有问题,一个存心狡辩,说没问题,两人绕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不知不觉来到了招待所门前。地上一个灯箱,贴着几个字,钟点房30元。祥子见了血红的大字,忍不住问:“你住这里?”小惠说:“嗯。”祥子说:“骗人。”小惠说:“真的。”
说完上到五楼,穿过红色的地毯,来到走廊尽头,开了房门,小惠笑了,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祥子一进门,小惠立即回身悄悄扣了门。祥子回转身,看着小惠,潇洒地摊开双臂,还耸耸肩。小惠没有说话,把祥子推到床边,让他坐到床上,表情古古怪怪的,然后,她退到门口,检查了房门,再转回身,上来几步,望着祥子,好似模特一样,摆了个勾人的姿势,停留了几秒钟,突然捂着嘴大笑起来了。祥子看着小惠没说话,他不知道啥意思,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她就是想跟自己睡觉。小惠指着祥子,憋住笑说:“不准看。”祥子说:“房子这么小,你要我看哪里?”小惠说:“转过去。”祥子仰面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小惠这才说:“表演开始。”说完退下两只高跟鞋,抓在手上,左右瞅了瞅,摇摇头摆放到脚边,然后悉悉索索脱掉红色的裙子,就像扒拉着蚊帐似得,窝成团,丢到床头。反正是自己喜欢的人,怕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脱,我脱,我脱得光光的。最后,她解掉肚兜,周围望了一圈,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等她目光落在祥子身上时,一扬手丢过去了:“好了。”说完双手护在胸前,缩成了团,好像站在冰天雪地似的。祥子猛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只见小惠雪白的身子光彩夺目,只觉得热气从脚底升到了头顶,身体好似充气的娃娃,越涨越大了。他竟然站起身来,憋出了一句话:“我,我,我没钱。”小惠松开了手臂,好像是展示身体,又好像要拥抱祥子,还好像是告诉祥子,自己身体很健康。祥子还是站着,傻傻的,呆呆的,他好像陶醉了。片刻,小惠叹了口气,走上来,抓着他的领口,凑上她鲜红的嘴巴,瞅着满脸通红的他,学着他的口吻说:“谁,谁,谁要你出钱?我最讨厌你这种人,心里想的不知道有多厉害,外表还装正经。”祥子说:“不是不是,我我我,我有女朋友。”小惠说:“废话一大推,你有女朋友管我鸟事。”说完把他按倒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扒光他的衣服,骑在他身上,调皮地说:“我就不信了,搞不定你。”
两个人一阵慌乱,东扯西拉,满脸尴尬,在完全无知中度过了第一次。祥子脸上愧疚的红晕也终于消失了。他急忙套上衣服,穿上拖鞋,跑到厕所,洗了脸,瞅着宽大干净的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小惠就是个土匪,说不定是个鸡,要是染上性病,那就完蛋了,丢人事小,哪有钱治病。他走出洗手间,坐在小惠背后,帮她系好了兜肚,然后烧了开水,泡了两杯茶,坐在椅子上等茶凉。小惠穿好了衣服,整理好了头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瞅着他,害起羞来了:“喂,我问你,是不是像你这样的,就是处男?”她虽然得到了祥子,获得了满足,心里老觉得缺少什么,到她终于想明白,原来缺少的,就是就像书中所说的激动澎湃的情绪时,就免不了有些满足后的失落。祥子白了她一眼:“瞎说。”他也觉得有些失望,这男女之间的事,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端起了茶杯,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不经意之间,瞟了瞟小惠的大腿,便即刻放下了杯子,起身去洗手间拿来了白毛巾,递给了小惠,用目光示意她大腿上那块羞涩的血迹。小惠立马红了脸,接过毛巾,扭转身子,背对着他,揩去腿上的秽物。她的大意,却向祥子证明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小惠无论如何不是个轻浮的人。这一擦,抹去了全部的误解。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彼此望着时相视一笑,不知道说什么,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片刻,祥子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茶,然后端起小惠面前的茶杯,一口气喝完:“你行李呢?”小惠答:“没有。”祥子没有再问。这不是废话嘛,行李怎么会放在招待所?睁眼就能看遍屋子,有行李还看不见?小惠望着祥子,撅着嘴,好像不满意,又好像等着啥,便伸手摸祥子的脸,摸着摸着,笑了。祥子立马抓住她,站起身,一把抱起来,丢到床上,要扒她的衣服。小惠捂着肚子直摇头。祥子突然自己脱了,然后剥光她的衣服,趴在她身上,笨拙地呼哧呼哧忙上了。小惠又是拧又是抓,还咬了他两口,嘴巴不停地哎哟哎哟咝咝咝咝,直叫唤……
安静下来后,小惠傻傻地问:“你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祥子问:“你咋知道我在这里?”小惠说:“我偷偷跟你来过。”祥子说:“不用偷偷来啊,我到处找你呢。”小惠说:“找我干什么?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祥子说:“这是怎么说的?”小惠说:“这还用说?”祥子说:“我那晚就是太紧张了,真的。”小惠说:“你不会看不起我吧。”祥子说:“我还担心你看不起我呢。”小惠问:“你真的有女朋友啊。”祥子故意说:“何止是女朋友,老婆都有了。”小惠猛地坐起身:“啊?前面说是女朋友,现在变老婆了,你什么意思?”祥子说:“还没结婚。”小惠绷着脸问:“定亲了?过端午了?过中秋了?”祥子摇摇头:“啥都没。我是个穷人。”小惠失望地说:“那就不是未婚妻喽,只能算以前的女朋友,谁没几个女朋友。”祥子说:“世事难料哇,谁知道以后咋样。”小惠说:“她是谁?”祥子答:“我同学。”小惠问:“她人在哪儿?”祥子答:“在武汉上大学,就要毕业了。”小惠一头倒下了:“没戏没戏,初恋都没戏。人家是大学生,看不上你的,我发誓,她肯定不要你。大学生多的是,她哪里还会等你哦,她就是想等你,别人不会等她。我问你,她长得怎么样?”祥子说:“跟你一样。”小惠说:“那完蛋了。肯定很多人追,说不定已经跟人睡了,现在的大学生,太开放了。”祥子说:“为了她,我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搭上我同学的性命,她不会变心吧。”小惠问:“你会变心吗?”说完乜斜着眼睛,打量着他,那审视怀疑的目光,就像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抽在他脸上。祥子不敢吭声。小惠抬起腿,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滚。”
一个月后,小惠要跟祥子租房住,要嫁给他,第一次都献给他了嘛。祥子吓得跳了起来:“我早就有言在先,我有女朋友……”小惠说:“你……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休想跟没事一样。”祥子说:“随随便便就嫁人,你以为过家家呢,你也没到法定年纪。”小惠说:“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喜欢你,我们是真心相爱,既然是真心相爱,一起住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这样的。”祥子说:“喜欢跟爱是两码事,爱跟结婚也是两码事,你不要搞错了;还有,没结婚睡在一起是犯法的,抓到了要坐牢的。”小惠说:“好吧,你女朋友来了,我马上消失,行了吧?”祥子问:“她要是不来呢?”小惠答:“你就是我的。”祥子问:“她万一来呢?”小惠答:“你就是她的。”祥子问:“我要是回老家呢?”小惠答:“我就当你死了。”祥子舒展了眉头:“唉,说你是小孩子,你还不服气……我又不是个东西,怎么可以转手?还转来转去。”小惠苦笑着说:“你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我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