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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个刮大风的日子里第一次摸着方向盘的,当然,这不包括碰碰车的.和我同一时期拜在张师傅门下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她早婚,孩子都快比我高了.我叫她赵姐.我和赵姐握手的时候觉得她的腿特长,后来她为了感受离合器,换下了硬底儿的皮鞋,换上了软底儿的胶鞋,我才发现她的腿也就那么回事儿.之后的每一次,她都是脚下穿着皮鞋,手上拎着胶鞋来.她换鞋之前我仰视她,换鞋之后我就可以俯视她了.
张师傅一边抽烟一边开车,我和赵姐坐在后排.赵姐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脸一红,摇了摇头.赵姐说:没有?那你脸红什么啊?其实我也觉得我不应该脸红,不管我有没有男朋友,毕竟这年代已经直白到了可以讨论你和你们家那位一星期做几次的地步.所以我觉得我的脸红是因为赵姐的问题让我想到了阿羽,而一想到阿羽,我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往上冲.赵姐还锲而不舍地问:到底有没有啊?我还是摇了摇头.
张师傅抽完了烟,说:你们俩能不能抽空看看我是怎么开车的?其实我们不是不想看,而是就算我们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张师傅把持着方向盘的小手和滚圆的大肚子而已.一路上畅通无阻,张师傅也没怎么动,怪不得人家说现在的车已经人性化得在方向盘后面绑一猴都没问题.我心想这不成了猴性化了吗?
到了练习场,张师傅就从驾驶座上挪了下来.他指了指我,说:你,上.我一紧张,从后排直接往驾驶座上爬.结果我发现我还真挤不过去,这才下了车,绕了半圈.
一坐上驾驶座我的手心就湿漉漉了.我在裤子上擦了两把,才握上方向盘.张师傅坐在我旁边,一句一句讲解着步骤,说好听了是苦口婆心,说不好听了和念经没什么区别.
我的第一脚油门踩得特有声势,把赵姐吓得脸都白了.张师傅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只是说:你再敢这么踩,我让你出油钱.这话算是威慑到了点儿上,以至于之后我总是谨小慎微,半天也踩不出动静.
我是比较有开车的天分的.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张师傅说的.哪怕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的手脚也可以天衣无缝地配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相比较之下,赵姐就让张师傅痛不欲生了.当我们的小夏利在赵姐手里第三次熄火后,张教练吼了她一句:你长脑子了吗!赵姐哭了.赵姐一哭,张教练傻眼了.
那天,赵姐再没碰方向盘.她红着眼睛坐在后排,手里的手绢都快滴水儿了.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她没有经过风吹日晒,所以她有玉一样的皮肤,她有丈夫和儿子,但她却没有为人妻为人母的仪态.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人,温室造就了赵姐这样的花朵,而我又会让生活造就成什么尊容?我一感慨,车就蛇行了.张师傅看出我坚忍不拔,又开始吼我:你会开车吗!我说:本来不会,现在经过您的指导,我会了.张师傅还吼我:那你晃什么晃!我说:今儿风大,吹的.张师傅的脸色缓和了,赵姐也在后面破涕为笑了.我这才明白,生活把我造就成了一个会四两拨千斤的人.
我一个星期去练两次车,每次练一个下午.赵姐没再哭过,但这并不是因为她有了长进,而是因为张师傅长了记性.张师傅再也不喝斥赵姐了,但他对我吼起来还是震耳欲聋.其实张师傅心肠特善良,他只不过是过分容易地产生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也正因为此,当**控着小夏利嬉戏在各种设施间时,赵姐还在为拐弯而愁眉苦脸.这真是应了严师出高徒.
对于我开车的天分,阿羽将信将疑.他说:宝儿,我是真不放心你开车啊.我问:为什么啊?阿羽说得头头是道:你玩游戏的时候一害怕就扔鼠标,这你开车的时候一紧张还不把方向盘扔出去?我辩解:这是两码事.
有一天,阿羽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练车场.
我远远地看见有个男人在抽烟,他的腿那么笔直,他的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开着车就过去了,没理会张师傅在我耳边吼:我让你左转!你分得出左右吗!我认出那挺拔的男人是阿羽后,一脚刹车又把赵姐给吓着了.我指着阿羽对张师傅说:我朋友,您能让他上车吗?张师傅点了点头,果然是通情达理.
阿羽坐在了赵姐旁边.他先对张师傅说:您好您好,我路过,就来看看她学得怎么样了.显然,这个她是指我.张师傅特给我面子,他说:这小孩儿还真不错.我一边开一边得意,心想我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赵姐问阿羽:你是她男朋友吧?阿羽说:嗯.我心里一晃,车又晃了晃.赵姐兴致勃勃地说:我上次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还说没有呢.她不给我名分,我也着急着呢.我纳闷了,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这么给我面子.我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我和阿羽从练车场坐公车回学校.我问他:你怎么跑来了?阿羽反问我:高兴吗?我在大庭广众下扑入了阿羽的怀里.
美人鱼过得也算有滋有味.自此她那次给班长哥哥送了饭,她就一直处在巅峰状态.那晚,她给我们描述说:在一个小花园里,他抱了我.我已经不敢断言这是为什么或者这代表了福还是祸,我只是为了美人鱼脸上的幸福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