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真正到了献血的那一天,我处心积虑地没在脸上扑上白花花的粉儿,这样我的脸就透着红扑扑的本色了,看上去特健康.
我们在休息室里捧着大杯子喝红糖水.阿羽说:”宝儿,从一大早你就笑得合不拢嘴啊.”我吧唧了几下嘴,说:”谁让今儿是卖血的好日子呢.”听见了我这句话的所有人,都对我会心地一笑.后来,我们听说献血前应该喝盐水,用来稀释血液,而红糖水应该献完后再喝.下了肚的红糖水是吐不出来了,我们只有再加上了一大杯盐水.胃里那叫一个不舒服.
献血前还要照相.我们一个系的佼佼者排了三大排,站在楼前的台阶上.楼门口挂了红色的大横幅,上面写着”献血光荣”,我们个个胸前带着朵大红花,红花下面的飘带上也写着”献血光荣”.我和可可,还有美人鱼这个替补,站在一块儿,笑得比大红花还妖娆.
测体温的时候我又有麻烦了.特凑巧,给我测体温的大夫就是给我第二次量血压的大夫.他拿一个破玩意儿在我脑门前一测,说:”你还真是怕我们这些穿白大褂儿的啊,吓得体温都上去了.”我苦着一张脸,特老实地点了点头.他给了我一个传统的体温计,说:”别看着我,上一边量去.发着烧可不能献血.”
我就扭过脸,夹着体温计嘟囔:”别发烧啊,别发烧啊,别发烧啊.”嘟囔了几十遍,我把体温计交了上去.大夫看了看,问我:”夹紧了吗?”我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这种事我不会乱来的.”我说的是实话,我是不会以次充好,用不健康的血液去换那五百块钱的,我也是会为需要我们这些血液的人着想的.何况,真金不怕火炼,我真的是因为怕白大褂儿才升温的.大夫说:”进去吧,一会儿我让给你抽血的大夫把白大褂儿脱了.”我受宠若惊,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说:”不用,不用.”
测了体温之后还需要验血.我两条腿直发软,扶着墙,心想:老天爷,您就让我顺利一次吧.否则我真的会对我的健康产生怀疑的.
老天爷还算仁慈,这次总算让我顺溜地过去了.
我站在放血的房间的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一大排的白大褂儿,对面坐着一大排的学生,学生的胳膊上插着针头,脸上都没了血色,我再一看,好家伙,血色都跑到大夫的白大褂儿上了.我的手没完没了地哆嗦,心想我拼死拼活,费了多少口舌,就为了走入这血腥的房间,我这不是有毛病吗?
阿羽偷偷抓住我的手,问:”害怕了?”我一瞪眼,说:”这小场面,吓不住我.”然后我在阿羽耳边悄悄说:”你从门口数,第三个大夫,看见了吗?就身上沾了特多血的那个.一会儿千万别坐他那儿.”阿羽问:”怎么了?”我说:”你看看他,跟刽子手似的.”阿羽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通常他揉我头发的时候,就是觉得我特可爱的时候.
轮到我们班鱼贯而入了.我没掐算好,正好对上了刽子手.我连眼都不眨地就把他忽略了,一屁股坐在了从门口数第二个大夫的面前.刽子手不乐意了,说:”挨着坐,挨着坐.”阿羽在我前面七八个的位置,早就卷了袖子在消毒了.我看得出他想过来和我换位置,可大夫一下子就把针头扎进他胳膊了,还批评了他一句:”别乱动.”阿羽只动嘴不出声儿地对我说:”宝儿,没事儿.”我就深呼吸了一个回合,坐在刽子手那儿了.
自从我坐下,就没再看刽子手一眼.我感觉到他对着我的胳膊又打又掐了一会儿,然后又感觉到好像让蜜蜂蛰了一口,我明白,这是扎进去了.刽子手让我不停地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直到我的手都机械化了,直到我两边的人抽完了站起来了走了,直到我两边的接班人也抽完了也站起来了也走了,我受不了了.我正视着刽子手,问:”大夫,您想把我的血抽干了吗?”刽子手说:”你这流得太慢了,还不够呢.”我当时就发誓了,这辈子再也不献血了.我这献血的路实在是太崎岖了.
阿羽在休息区看着我,我朝他瘪了瘪嘴,又揉了揉眼睛.
在我两边的接班人的接班人拔针头的时候,刽子手也拨了我胳膊里的针头.我拿棉花按着针眼,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夫们吓了一跳,我身后的小护士也忙不迭地扶住我.刽子手说:”别这么猛,小心头晕啊.”我精神抖擞地说:”没事儿,我就是这手握得有点儿累.”说完,我愉快地跑去休息区了.
阿羽看起来也没事儿,只比我虚弱那么一点儿.可还真有不少人靠在椅子上,说话有气无力的,特性感.可可最能耐了,她是让两个大夫架过来的,然后在四把椅子拼成的床上躺了一个钟头.大飞守着她,我就负责跑来跑去地给她倒水,拿毛巾.小护士说:”你这献了血的别乱动,这些事儿让你们班没献血的同学做.”我说:”他们的行动都太迟缓,没我快.”小护士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又说:”我没事儿,您放心.您赶紧忙去吧.”
等可可恢复了精神,我们拿着餐券去学校里最贵的餐厅吃免费的午餐了.阿羽没有去,他把餐券让给了美人鱼这个没派上用场的替补.我没问阿羽为什么不去,因为阿羽不是我一个人的阿羽,他有着一部分我不能触及不想触及也不应该触及的私生活.我也没有失落,毕竟阿羽和圆圆隔山隔水的,也做不出什么太让我堵心的事儿.他充其量也不过是找个旮旯给圆圆写封信,打个电话,要不然就是俩人在网上碰碰面.这点儿气量我还是有的.所以,我和美人鱼,可可,大飞咽着口水去吃饭了.
这顿为献血的同学提供的营养餐的确不错,足以满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胃了.我对美人鱼说:”你也没献血,还吃这么多,不怕营养过剩啊?”美人鱼还在啃苹果,叽里咕噜地回答我:”不怕,我身子本来就比你们弱.”
我和美人鱼在回寝室的路上的一家小店里买了姐妹装,她买的黑色的,而我买的蓝色的.我一边付款一边说:”钱包啊钱包,我今天放血了,你也放点儿吧.”至于这姐妹装,就别提了.不出一个星期,它就出现在了学校的四面八方.美人鱼愁眉苦脸地说:”什么姐妹装啊,就快成校服了.”我就安慰她,说:”全校的女同胞都是咱姐妹.”
下午,我拿到了五百块钱,一口袋补品,还有一本来之不易的献血证.我背着钱和补品就骑回姥姥家了,我一边骑一边想:姥姥姥爷,我这辈子还没孝敬过您们什么,这次,我卖血换着钱和吃的了,我都给您们.可末了,姥姥姥爷说什么也不要,还又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下馆子补身子.
我在家歇了两天就回学校了,因为我答应了美人鱼回去陪她.其实献血后的五六天,我还真是觉得力不从心,除了吃喝和睡觉,就只剩下上厕所了,体重也自然而然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就这样,献血这档子事儿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