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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美人鱼回到寝室的时候,可可和叮咚正仰面朝天地瘫在床上长吁短叹。可可瞧了瞧手舞足蹈的美人鱼,说:“爱情啊,你真是一颗***。”我第二次伸出了大拇指,说:“今儿晚上你们都是哲学家。”我一转念,又问可可:“叮咚没找着***,打蔫还情有可原。你天天和大飞形影不离的,跟着起什么哄啊?”可可哀怨地回答:“我们老夫老妻的,哪还有爱情啊?”
听了可可的话,我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真所谓欲壑难填。没爱情的时候,满世界地找,等找着了,就糟践。这其中还存在着先下手为强的问题,你要是不主动糟践,到最后准让对方糟践了。好不容易可可和大飞这一对稳稳当当,羡煞旁人,却还嫌日子太苦闷。
我开口劝诫可可:“你知足吧,你和大飞平平淡淡的多省心啊。心脏可是自个儿的,整天轰轰烈烈的,谁也受不了。”
我这话算是说到了可可心坎儿里。她笑眯眯地坐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可她下一秒就一瞪眼,说:“哎呀,你爸给你打电话了,说有急事儿,让你回来后赶紧给他回电话。”
可可说得十万火急,我的动作却慢条斯理。我心想我爸能有什么急事啊,八成就是思念他百里挑一的独生女我了。可可的夸张是一贯的。
一点儿不出乎我意料,我把电话打回家时,我爸妈早都睡得酣畅淋漓了。一听见我的声音,我爸竟然说:“有急事吗?没急事明天再说吧。”我还不死心地问:“不是您有急事找我吗?”我爸说:“急什么急啊?有急事我不就打你手机了吗?”可可正从卧室走去厕所,路过电话。我无声地朝她抡了抡拳头,把她吓得倒退了几大步。
我对我爸说:“反正您也醒了,不管急不急,有什么事您说吧。”
我爸特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要调到美国去了。你琢磨琢磨,毕业后去不去留学。”
我喉咙中发出了短促的一个音:“啊。”之后,就没声儿了。我脑子里有点儿乱,择不出头绪。
我爸又打了个哈欠,说:“你慢慢想吧,我先睡了。”
可可从厕所出来,还大言不惭地问我:“什么急事啊?”我慢慢地挂上电话,又慢慢地回答她:“我爸问我毕业后想不想去美国留学。”
美人鱼和叮咚也听见了我的话,她们的动作都稍微顿了一下。我就在这个停顿中,说:“你们别问我什么啊,我得先好好想想。”她们特听话,一个字没问。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去留学,是我大一以前的梦想。小时候,我就觉得留了学能赚特多的钱,有了特多的钱,我就能买一屋子的纸了。我小时候喜欢纸,这是传遍了街头巷尾的。还有邻居逗我:“叔叔推荐你进造纸厂工作好不好啊?”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不是想看见好多好多纸,我是想好多好多纸都归我。”长大一点儿后,我还是想去留学。因为我每次看《正大综艺》,都会让各国的风光勾得心里痒痒。我就对我妈说:“妈,我想环游世界去。”我妈正在搓板前累得满头大汗,于是扔给我一句话:“你要有能耐去,我不拦你。”我一赌气,说:“等我大学一毕业,我就考出去。让您看看我有没有能耐。”再长大一点儿后,也就是高中,睡我上铺的姐姐天天把留学挂在嘴边。我是个特重情义的人,所以干脆对她说:“那我和你一块儿去留学吧。”她美滋滋地点点头,说:“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但这梦想到了大学反而云消雾散了。我不再想要特多的钱去买特多的纸了,也觉得祖国的名山大川足够我玩半辈子了,就连我上铺的姐姐也抛弃了我,提前去了英国。我似乎再没有理由削尖了脑袋往国门外头钻了,毕竟我横看竖看都不是女强人的坯子,何必不安分守己地侍奉在一大家子人跟前。姥姥还常常对我说:“你以后得留在这边儿工作啊,走远了姥姥不放心。”我就问姥姥:“什么叫远啊?”姥姥说:“坐火车俩钟头之内能到姥姥跟前,就不叫远。”这话彻底粉碎了我留学的想法。我要真去了地球的另一边,还得买个火箭,以便随叫随到。
可我爸的话,就像是把搁置了好多年的一项议案提上了日程,而我把这议案一看,觉得还多少有点儿可行性。
我心里冒出了个天平,一边是去,一边是不去。当去的一边稍微沉了一下时,我收到了江泊的短讯。他说:“亲爱的,你一定睡着了,可我戴着你给我的项链,看着你的照片,幸福得睡不着。”江泊的话像是给不去的一边加上了一个砝码,只可惜,这砝码不够大,不够重,它仅仅是把天平压平了。
我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可我才睡了几分钟,就惊醒了。我恍惚中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佝偻着背走在我前面,我一拍他肩膀,他回头了。他感慨地说:“几十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可我认识他,他是阿羽。
我急匆匆地去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我问:姥姥,您知道我爸要去美国了吗?姥姥说:你妈昨儿来电话了,说了。我又问:您同意我毕业以后去美国留学吗?姥姥说: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您不是不放心我去太远的地方吗?
有你爸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是心乱如麻。我巴望着美国对我产生不可胜言的吸引力,让我一门心思地奔过去。可它不,它只是不卑不亢的,任凭你处置。我巴望着江泊在我对未来的憧憬中膨胀,让我根本舍不得离开他半步。可他不,他就像颗玻璃棋子一样落在我棋盘大的心上,光灿灿的,却填不满我的空旷。我也巴望着姥姥挽留我,最好能泣下沾襟。可她也不,她识大体,说为了我的前途,舍不得也舍。至于梦中白发苍苍的阿羽,更让我悟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