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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毕业答辩的当晚。我和阿羽懒洋洋地在一家家小饭馆儿门口溜达,掂量着到底应该在哪一家解决这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顿。我用苦大仇深的语调对阿羽感叹:“完了,都完了,后天晚上该吃散伙饭了。”阿羽吐了一口烟,白白的好像雾一样模糊了他的脸,让他看上去也有一点惆怅。他说:“该完的都完了,不该完的不会完。”我几乎脱口而出:“那我们,该不该完?”几乎,几乎而已。我咽回了这个没意义的问题。俩人之间完与不完,又岂由我或者他一个人说了算。就算他想完,要是我卷了铺盖卷儿上他家门口扎营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不信他会叫警察叔叔把我带走,反之,就算我想完,要是他软磨硬泡说什么宝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保不齐我也就继续自作自受了,也保不齐,这“一点时间”之后我就白发苍苍了。总之,分与不分,不是一问一答那么容易。因为,人是这地球上最会说一套做一套的东西了。至于地球以外,也说不定有比人还不是东西的东西。
后来,我一心血来潮,对阿羽说:“我想吃‘嗡儿’。”不管是地球上还是地球以外,我保证除了阿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想吃的这个“嗡儿”是什么玩意儿了。其实那就是一种圆形米糕,通常由一个老大妈推着个小车,上面放着个炉子和一摞笼屉,还有七八个盛着饱含了色素的果酱的玻璃罐,走街串巷或者固定在中小学校门口贩卖。我之所以管那玩意叫“嗡儿”,是因为在它的制作过程中会伴随着长而尖锐的“嗡”的声音,我估计是那炉子发出来的。头一次在学校的东西院之间看见有人卖“嗡儿”的时候,我对阿羽说:“这东西除了小孩儿,谁吃啊?”一边说我一边走过去,问:“多少钱?”老大妈说:“一块钱七个。”我掏出一块钱,说:“给我来七个。”阿羽就傻眼了。不过没两天,这老大妈就不见了。我估计我的绵薄之力不足以完成她的预期收益。在我和阿羽竖着耳朵满大街找“嗡儿”但未果后,我们就近进了一家小饭馆儿点了俩菜打发了这象征着“该完的都完了”的一顿。一踏出饭馆门口,我们就听见“嗡儿”了。我像个孩子一样朝那声音跑去。我觉得这么一来,我的大学时代就结束得有点儿功德圆满的味道了。
散伙饭之前,我犹豫都没犹豫就穿上了件不怎么干净的衣服,因为我觉得我们这种觥筹交错并不怎么和珠光宝气搭调,反正十个人里面得有八个会喝到舌头打结腿脚拌蒜,穿得越光鲜,就越显得失态。不过我海量,应该不会失态,我是比较担心别人晃晃悠悠地来敬我酒,结果洒我一身,洒杯子里的我也就忍了,要是洒胃里的,那我就忍无可忍了。
散伙饭自然应该找间像样儿的餐厅,这很容易,因为我们学校里只有一间像样儿的餐厅。一进餐厅,我眼眶登时就热了。难得见着这么齐全的同窗们,而且那一张张小脸儿还都出奇的像亲人。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在即将失去什么的时候才发现什么的价值。
座位是按寝室安排的,而且男的和男的一桌,女的和女的一桌。这就注定了每道菜上桌后的五分钟后,男生桌上的盘子里空了,男生桌旁的椅子上也空了,男生都围在女生桌边上了。男生桌上摆着各种酒水,女生桌上摆着各种非酒的水。不过,我们一屋四个人从一开始就申请了四瓶啤的。
我没想到这次这沸腾着泡沫的液体喝上去这么让人忧伤,像是一下肚就往眼眶里涌一样,不过,我没让它们决堤。毕竟面前那一个个女亲人还都在那儿吴侬软语地扯着家长里短,那一个个男亲人们大呼小叫的分贝也还在正常范围内,要是我就这么号啕大哭起来,肯定会成为散伙饭事件中第一个笑话。这种风头,能不出就不出。
我们吃得差不多喝得也差不多了的时候,就只喝不吃了。
我眼看着大飞端着杯酒就过来了,扎在我们四个中间闷头宣誓:“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可可。”我一掌打在大飞脑门上,说:“你喝糊涂了啊?你以为这是你和可可的喜酒啊?”美人鱼就不一样了,她顺着大飞的话就说下去了:“你要是敢欺负可可,我们三个绝饶不了你。”我心想:难道是我喝糊涂了?难道这是大飞和可可的喜酒?可可哇的一声就哭了,说:“我不嫁,我不嫁,咱们四个不分开。”可可这一嗓门,算是正式揭开了醉酒的序幕。叮咚跟着可可哭上了,俩人嘴里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字:咱们四个不分开。美人鱼一扭脸趴在了我肩膀上,才一下子,她湿湿凉凉的眼泪就沁过了我的衣服。我觉得我也是时候应该哭了。我捂上自己的脸,结果捧下了两手掌的水。事后,她们一口咬定说是我带头哭的。百口莫辩,百口莫辩。
哭着哭着,我觉得餐厅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劲。我一瞄四周围,就哭不下去了。一双双大眼小眼全落在了我们四个身上。我一边抽搭一边说:“我想去厕所,你们谁去?”美人鱼,可可,叮咚,一个也没辜负我的良苦用心,撑着桌子都站起来了。美人鱼和叮咚说:“我去。”可可不一般,她说:“走,尿尿去。”听了她这话,我就彻底哭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