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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福考试的前一天,我跟猴似的抓耳挠腮,这枉费了十几年以来祖国的教育制度对我在考试前心态上的历练。我把铅笔削得折了又折,橡皮也骨碌碌地滚到了床底下。我爬到床下捡橡皮,又灰头土脸地往外爬。阿羽一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半个屁股还在床板底下。阿羽把我拖出来,说:宝儿,咱出去吃大汉堡。路上,我对阿羽絮叨:怎么办,我还有二十篇作文没有背,怎么办,我耳鸣,什么也听不清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模拟的语法错了六个。阿羽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改为捂住我的嘴,于是我的喋喋不休成了一堆唔唔啊啊的语气助词。这种类似于男的绑架女的的姿势一直持续到了大汉堡出现在我眼前,继而由大汉堡代替阿羽的手堵住我的嘴。吃饱后,阿羽领着我去买了一根冰棍还有两支新铅笔一块新橡皮,然后领着叼着冰棍的我打道回府。之后,我把漏网的二十篇作文一篇瞄了一眼,阿羽削了两支铅笔,烧了一壶水,定了两个闹钟。
不到二十二点,我们就关灯躺下了。阿羽的声音软绵绵的好像念咒一样:宝儿,快睡觉,宝儿,快睡觉。我一抬脖子一张嘴就咬上了他那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用以催眠的手,用我不整齐的牙齿在他手上留下了两排不整齐的牙印儿。这狠狠的一咬发泄出了我心中对于托福和匆匆时光的双重积郁,之后,在阿羽百折不挠的催眠下,我本来就一团糨糊的脑袋里越来越黏糊,于是一觉睡到闹钟二重唱。
阴沉沉的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坐在公车上吃热腾腾的鸡蛋饼,阿羽在我旁边叽里呱啦:宝儿,你发挥你百分之六十的实力就可以了,要不然以后前程太似锦的话日子会太辛苦的。我抹抹嘴,说:我必须发挥百分之一百六十,以后才不会太辛苦。下车后,雨还在下。时间尚早,我和阿羽坐在随便一栋楼的随便一个楼口随便地说着话。我进考场后,雨还在下。身边和我一样坐立不安的人比比皆是,但我从窗口往下看,看见阿羽在雨中的背影以及他明明不知道我在哪一个窗口却回头向上望寻的脸,我忽然觉得这临近的一个月,一年,甚至四年中发生的一切的种种,都不至于很糟糕,至少,我有一段实实在在若隐若现的爱情和一个只要我拼命撞就能撞开的出口。而我的当务之急,是把这场托福撞过去。
我不确定天是什么时候放晴的,因为在我好像机器人一样奋笔疾书了几个钟头后交卷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我出了楼门口,发现雨后的地面也半干半湿地斑驳了。阳光很好,空气也很好。我大摇大摆地走着,回想着一出考场后和阿羽在电话中的对话。宝儿,考得怎么样?不知道啊。觉得时间紧吗?不知道啊。作文是哪一篇?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撞了托福这堵墙,至于是我撞坏了墙还是墙撞坏了我,就取决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那个天了。
我觉得日子就好像那种蜿蜒古旧的木板路,上面每隔一步就铺着一条防滑的凸棱,而我,因为这些凸棱而不可以任由脚步拖拖沓沓,我每跨过一条,又有下一条阻挡在我面前。其实,任何人都这样。
收到圆圆的短讯的时候,我正在把满房间的托福书往一个大塑料袋里拾掇。圆圆说她上午出去买了两双鞋,结果她妹妹把它们贬得一文不值。我一边跟着收音机里的周杰伦哼哼唧唧,一边回短讯。我是个没什么创意的人,所以回讯的内容无非是没创意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类的话。在这间阳光把灰尘运动的轨迹照耀得一清二楚的房子里,我和圆圆聊天的感觉忽然与和美人鱼,和可可或叮咚聊天的感觉没什么两样。圆圆问:你呢?上午做什么了?我说:没什么,看《史莱克》而已。但是,我说什么也没料到,这句话成了我人生木板路上的下一个凸棱。
阿羽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机房。他出门的时候说:宝儿,我回来的时候买炸鸡和炒田螺怎么样?但是,他进门的时候,两只手上什么都没有,别说炸鸡和炒田螺了,连丁点儿油烟味都没有。阿羽直愣愣地进了卧室,把书包往床板上一扔,回头,他的眼神像两管冰柱一样把我冻在了卧室门口,让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说:你又找圆圆了?我,我没有。没有?是她找的我。我说没说过让你别理她?我急了,大声说:你怎么不让她别理我?你以为我没说?既然如此,那你凭什么怪我,凭什么不怪她?就凭你什么都知道,就凭她什么都不知道。阿羽说完这句话,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好像在说我,我,可惜,没有下文。我风一样的旋到大门口,又风一样的旋回来,问:我请问一下,我究竟对圆圆说了什么?阿羽走过来,手伸向我的手,我甩开,问:请问,我究竟说了什么?阿羽淡淡地说:《史莱克》,因为我们都对她说上午看了《史莱克》,所以•••我点点头,又风一样的旋到大门口,并且旋了出去,脚上趿拉着拖鞋。
才旋到三楼,阿羽追上了我。他拦在我面前,说:既然跑这么慢,就别跑。我一脚甩开了右脚的拖鞋,说:我穿着拖鞋。阿羽捡了我的鞋径自往楼上走,我光着一只脚往楼上蹦:混蛋,你还我鞋。阿羽没还我鞋,也没让我继续蹦,他把我抱了上去。
我和阿羽出去吃饭,炸鸡没有了,炒田螺也只剩下我不怎么喜欢的孜然炒田螺。
晚上,我和阿羽肩并肩仰面躺着。我说:阿羽,也许我骨子里唯恐天下不乱。阿羽说:宝儿,我知道你很累,圆圆很累,但你们知不知道我也很累。又累,又不可以停止。是。我和阿羽手握着手,好像两个乡野的孩子仰面躺在草垛上看一盘的繁星和一轮的皎月。好像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