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似乎颇为漫长。同样的月光,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心境。
出了宁武关,路途一片开阔。虽然夜里漆黑,还是可以依着暗淡月光中略微看到芦芽山和云中山交会的谷口,谷口很宽,但是那里的夜风却急的有些刺人。宁武关是山西“三关”中最险要的关卡,不过已经被起义军攻破了。
半个月的血战颇为艰苦,偌大个军营内密密麻麻坐着的精疲力竭的起义功臣。他们衣着不齐,出身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曾经是这个国家最廉价的生命,没有财富与尊严,有的只有被压迫的宿命。多年前他们怀着对这个国家统治阶级的憎恨揭竿而起一路凯歌,而此时却因突如其来的“顽抗”而陷入迷茫。
这就是李自成大顺军的总部。
“宁武虽破,但我军受创已深。如若再往前恐怕前途未卜。”为首的统领环视了一周,长叹一口气道,“前面还有大同、宣府和居庸关,要是战战如此,我们估计得全军覆没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打了吗?”离他最近的黑脸壮汉着急地问。
“宗敏,你去收整一下部队。我们先回陕休息,以后再另寻他途。”一旁的统领思索一番后,淡淡地吩咐道。
“可是皇上…”
“报!”不等黑脸壮汉回答,就被一个传信的士兵打断,“皇上,前方大同总兵姜瓖和宣府总兵王通都差人送来降表,他二人接诚心来降,已大开城门备下酒宴准备迎接皇上了。”
“太好了!我们不战而胜。”黑脸壮汉一听这等好消息,从位子上一跃而起,对着旁边惊住的统领道,“真是天助也!皇上!我们就别回去了,倒不如一鼓作气打到北京城去!”
“对啊!此乃天意也。”
“定是我们攻下宁武关的消息传过去,他们吓破了胆!”
“这样我们的声势就更大了。”
“终于不辜负我们死去的弟兄们,这是老天有眼…”
…
顿时,一洗数日的垂头丧气茫然无助的表情,底下的将士们听此都雀跃欢呼。仿佛宁武血战留下的阴霾,已经早早散去。
“虽然如此,我军自宁武一战,伤亡惨重,还是需要好好整顿。”从惊喜之中回过神来的统领思考一番之后,开始犹豫起来,“我军如此迅速挺进,不知是福是祸啊,还是稳打稳扎比较好。”
“皇上,万万不可啊!”统领身边一个身着蓝袍的军师立马起身劝告,“臣牛金星以为,此时乃进军最佳时机。一来我军士气大增,轻言退兵尤为不妥;二来我军经费吃紧,况所降将领都有需要巨资安抚,既然不能纳百姓之粮,我军只得挺进另寻资助啊。”
“对啊!”黑脸壮汉听此也按耐不住一腔热火,直白地呵道,“攻到京城去!就是那些皇城脚下的达官贵人贪得无厌,逼得老子造反!要他们把家底都交出来给兄弟们充军费!”
“攻到北京去!”
“前进,前进!”
…
在将士们的强烈呼喊下,身披铠甲的统领点点头,站起身来命令道:“好!今晚休整,明早拔营,进军大同。”
而在相离千里的紫禁城里,今夜又是另一番景象。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烛光通明,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君,崇祯;另一个连臣都算不上,是一个太监,王承恩。
“现在还有没骨气上书要朕南迁!”崇祯站在金色的窗框边,远眺漆黑的天空,对着身后的老奴愤怒地埋怨道,“宁武关的周遇吉都知道以死报国,和反贼血拼到底。他们知道什么?割地?求和?还是赔钱赔女人?”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王承恩看到窗边怒火中烧的圣上,立马快步走上前去关上窗户,“夜里风大,陛下小心着凉啊。宁武关虽然丢了,可是反贼也遭到重创,陛下宽心。其实南迁未必就是贪生怕死,也许是休养生息卧薪尝胆的良计。”
“什么良计?”崇祯一听更加愤怒,“放眼史上君王,但凡南迁的有几个真正回来过!况且宁武关一战,朕心意已决,绝不南迁,绝不和反贼媾和!”
“奴才该死!奴才愚昧!”听到圣上的怒斥,王承恩立马跪地请罪。片刻略有所思地抬起头说,“可陛下,现在关外数城沦陷,仅剩孤城宁远,要关宁军长守于此恐怕不妥,毕竟那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啊!”
“对啊!”崇祯仿佛被提醒到了什么,望了一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老奴,“你且起来吧。”
“谢陛下。”王承恩缓缓地起身。
“你立即让内阁替朕拟旨,命吴三桂从宁远撤军,撤到山海关来。”崇祯皱了皱眉,叹息一声,咬咬牙说,“再拟一道给山海关的高第,要他整顿军务,协助吴三桂在山海关抵御清兵,那二十门红衣就直接运到山海关吧。”
“是。”王承恩躬身领旨。
虽已开春,盛京还下着大雪,厚厚的白沉重地压在琉璃彩瓦上。北风呼啸,在夜里更是寒冷。走过恢弘的大政殿,便可隐约看到两排宫殿般红亭呈燕翅排开。其中,右边第一座的烛火最为明亮,里面还不时传来低沉的争执声,看来,今夜的清宫有很重要的军务要商议。
亭内,暖炉火旺,一张红木桌案后面是一把略显陈旧的鹿角椅,坐在此时大清最高权力拥有者,多尔衮。他双手交叉抵着有些泛白的双唇,手肘无力得伏于案上,面色冷峻,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与侄子唇枪舌战,双眸微眯,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摄政王驳回我申请发兵宁远的文书是什么意思?”豪格很是责备地发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案后面的人。他语气中难掩嫉恨,并没有从不久前夺权的暗战中完全走出来。
“宁远孤城,攻它如摧枯拉朽,你不就是想多给自己加点军功吗?这点便宜都不忘捡。”多铎轻蔑地瞟了一眼身旁恼羞成怒的豪格,语气中夹带着几分傲慢,戏谑的说道,“加多少都一样。”
“你!”听到多铎的嘲讽,豪格转身对着年轻于他确是叔辈的多铎怒目圆瞪,突然他冷笑两声“只怕摄政王表里不一,明面上辅佐新帝,背地里却有别的什么计划。我看您垂涎帝位多时,是想寻机篡…”
“豪格”多铎听罢,怒斥道,“你不要再血口喷人!”
“摄政王已经在大政殿当着众臣的面立过誓。”年长的礼亲王代善见状皱起眉头,对着豪格说道“现为非常时刻,大清内部必须团结一致。摄政王不同意出兵宁远,一定有不能出兵的道理。”
“什么道理?”豪格冷笑两声,讽刺地开口“如此胆怯,连宁远孤城都不愿意拿?这般懦弱,怎么完成先皇遗愿,和明人划江而治。”
“你说谁懦弱!?”多铎对着豪格呵斥道。“察哈尔,大凌河,锦州,松山哪个不是摄政王身先士卒拿下来的。”
“行了,行了。”在一旁的济尔哈朗也按耐不住,“大清自先帝宾天以来,就一直都在休养生息,没有对外出兵。长此以来恐怕会让底下将士们以为朝廷内乱,对我军士气有损啊!宁远还是有必要拿下来的。”
“宁远,是要拿下。但是我不批你出兵宁远,是因为我知道宁远迟早是我们的。”深思片刻,坐在鹿角椅上的人终于打破沉默淡淡地开口。“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崇祯所要面对了强敌,不只我们一方。据报西边的闯王李自成已经拿下了宁武关,崇祯自然不会让自己最后的家当关宁军孤悬关外的。所以崇祯放弃宁远是迟早的事。”
“所言甚是。”多铎连忙附和,“一座孤城打与不打,拿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倒不如省些麻烦。”
“错,如果真打并非轻而易举的事。”多尔衮听此立马反驳,他缓缓站起来,绕过案桌,来到案边的地图前,望着多铎说道,“宁远,虽是孤城,明军也不擅长野战,但是他们会筑垒用炮,更何况守在这里的是吴三桂。据降将祖大寿所讲,此人智勇双全,还养了五千精兵只听命于他。这五千人专攻野战,还未与我们正式交锋。所以若是真打,恐怕我们损失也不会小。”
“可是,不管吴三桂撤不撤,他的兵对我们终归是个隐患!”豪格听此更是一头雾水,“反正他是横竖不会降的了,也枉费先帝当年费那么大劲劝降,不如趁他在宁远孤立无援的时候把他给灭了,省得日后他有援兵了还要和他血拼。”
“如果只有我们一方与明军对峙,我当然会毫不犹豫的批你出兵宁远。”听到豪格的疑问,多尔衮转身面向他,解释道,“可是现在还有西面的大顺军,我们还是静待时机比较好。”
“李自成那群乌合之众吗?”豪格不屑得说道,“等我们灭了吴三桂,再去灭了他们。”
“能攻下宁武关的叫乌合之众?”听到豪格傲慢的言辞,多尔衮瞬间有些气恼,“我们对他们并不了解,他们起兵目的是什么?他们兵马多少?战力几何?有哪些悍将?你知道吗?万一我们这边和吴三桂拼得你死我活,他直接北上攻到关外,你连回家放羊的地儿都能没了!”
“那怎么办?”豪格被反驳地哑口无言。
“所以要等待时机,最好能让吴三桂的兵为我们试水。”多尔衮思索片刻后,转回身去,定定的看着略微发黄的地图,“保存实力,也许,我们能得到比隔江而治更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