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向东仰望居庸关长和天空相接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云雾,片刻之后,白云深处露出了一小片红光,瞬间把天边的白云都染成了血红,带着战前紧绷的质感。紧接着,晨光向山下蔓延,染得微风中的翠屏湖面一片波光粼粼,连居庸关下那一排排整齐的白帐也披上了血色。
“报!”一声响亮的通报声从主帅的大帐里传出,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消息都散出去了吗?”还不等坐在帅案后面的多尔衮放下手中的药碗,他一旁的多铎就开口急问道。
“都已快马加鞭散出去了。”案前单膝跪地来复命的探子利落的回答道,“从山海关到北京一路都安排妥当了。”
“好!”多铎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下去吧。”
等到多铎的探子退去帐外,多尔衮便放下药碗,眉头紧锁地望着自己一向轻浮任性的幼弟担心的问:“你确定几个入京必经之地都安排到了?”
“哎呀!哥,你放心好了。”对于兄长忧虑与唠叨,多铎有点不耐烦地解释道,“香河,玉田,卢龙,永平,我都安排了人,你就只管安心喝药就行了。”说完一把将桌上的药拿起放在多尔衮的手上。
“那就行。”多尔衮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微微点点头嘱咐道,“记得小心点,别露馅了。”自从得知崇祯的死讯,多尔衮对于战局的担忧就一直有增无减。
“你真的不用操心他。”在一旁的阿济格见了也笑着安慰道,“造谣生事煽风点火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早已驾轻就熟了。”
“就是啊!”多铎歪嘴得意地笑道,“当年,崇祯能中反间计杀了袁蛮子,有一半的功劳应该算我头上。更何况这次根本就不是散布谣言好吗?李自成在京强抢民女,拷打前朝官员,逼死大明天子都是事实。即使我不散布,他吴三桂也未必就不清楚李自成是个过河拆桥之辈。”
在多铎和阿济格两兄弟一唱一和之下,多尔衮的紧皱着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他望了一眼自己任性骄纵却机智灵活的幼弟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喝碗里的药。
京师沦陷,临近北京的小镇上都会有一些历经千辛万苦从京城里逃出来的官宦家属甚至是小有资产的平民出没,他们都快马加鞭的奔驰在城鸦雀无声的街道上,仿佛缓了一步就难逃比饷镇抚司的魔爪一般。
奇怪的是,闯王自进京以来,就从未出过京,永平玉田各县的墙上居然也贴上了比饷镇抚司征集粮饷的价码“内阁大学士,五十万;锦衣卫,三十万;翰林院,十万…”搞得像永平这座里京师不到四百里的小城也人心惶惶起来。尤其是那些手中攒着点家底的人更是坐立不安,生怕不久之后闯军大驾光临,将自己家洗劫一空。对于捐粮献饷这件事来说,倾家荡产那还算小,严刑拷打丢掉性命那才叫打。许多人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即使要出门也必须打扮地衣衫褴褛,低头默不做声,街道上更是见不到任何女子。坊间更是传出了这个闯王欺男霸女鞭打大明天子尸身的传说。
本来就对归降大顺一事耿耿于怀的吴三桂惴惴不安地进了永平城,而映入眼帘的一幕更加让他目瞪口呆。这条路太走了不下十次,每一次进永平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可是今天却如此空荡,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放慢了行进的速度。他扫了一眼那些院墙石柱上“比饷镇抚司”所贴的缴饷告示,内心深处更是焦虑不安,为自己的家人和前途担忧起来。
越往前行他越觉得不对劲,越想对这个新天子进京的所作所为一探一二。他立马横道拦下了一辆向前飞驰的马车,只听见“兮律律”勒马的声音,车里的主人掀开车帘胆怯地探出脑袋来,此人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李明睿。
看见横马在前的宁远总兵吴三桂,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臣有诧异,但考虑到逃难的时间不可有片刻耽误,他有些为难地问道:“吴总兵,你这般是为何啊?”
“李大人,三桂只想知道京城的局势究竟如何?”吴三桂见李明睿畏首畏尾的样子,不免加重自己的担忧。
“哎!别提了。”李明睿无奈地摆摆手道,“李自成气势汹汹地进京逼死了圣上,遗体都无人敢给安葬。”
“什么!?”对于恪守忠君爱国之道的吴三桂,一听这样不尊礼数的安抚方略,脸上立马阴云密布。
“现在闯军在京正到处抢钱呢!”李明睿长叹一口气道,“我劝吴总兵还是小心为上,现在京城但凡是有房有业的人都得上缴银两,交不够是要受严刑拷打的啊!老夫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不等吴三桂接着询问,这位前内阁首辅就急匆匆地钻进车里,车夫立马驾车利落绕开了横栏着的他向东北方向迅速地驶去了。
此时,原本想向这位从京城逃出来的首辅打听家人的状况,没想到事与愿违。吴三桂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起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在李自成敲骨吸髓的打压下自己的家人是否可以保全。
经过刚才的交谈看过城里的告示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原本以为李自成若是个可靠之人,能厚葬大明天子和稳定京师局面的话他倒可以接受劝降,为其继续镇守山海关。可是,现在他的眼里闪烁着迟疑,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为李自成所用,大顺政权如此仇视官僚富贾,自己这样的身份就算降了也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所以,现在能的就是效仿当年自己姨父祖大寿,以诈降的方法骗取家人平安,然后伺机退守南方恢复大明,毕竟李自成才崛起不久,只打下了北方诸省,淮河以南毕竟还是大明的天下。
他望着,望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眼线,策马飞奔而来的是自己父亲曾经的旗鼓傅海山,他立马扬鞭前去和他汇合。
“将军!?”原本去山海关报信的傅海山,对在永平遇见上司很是吃惊,竟然忘了行礼,“您为何会一个人呆在永平城?”
“兵都还在山海关!”吴三桂勒住了战马,疾声解释着自己的意向,“现在我要去北京假意投降,保住家人,以后才寻找机会领兵去江南镇守。”
听到“保住家人”的说法,知道真相的傅海山皱起了眉头,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抬眼直视吴三桂的双眼。
看到属下这样的神情,吴三桂立马疾声问道:“是不是我吴氏一门出事了?”
“是…是…”傅海山喏喏地回答着,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快说!”非常时刻,看见属下支支吾吾的样子,吴三桂积压的焦虑瞬间爆发,他长臂一身揪住马上的傅海山吼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想来吴三桂总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傅海山咬了咬牙吐出了实情:“李自成进京到处索取粮饷,老爷他交不出三十万两,将您全军被捕下狱了,还…”
“还什么?!”吴三桂一下子恼羞成怒起来,“快说!”
“闯军大将刘宗敏把老爷痛打了一顿泄愤…”想来刘宗敏抢走陈圆圆一事会更加让吴三桂蒙羞,他还是停住了。
“混账!”吴三桂一听勃然大怒,恨不得立马生吞了刘宗敏和李自成,他紧扣住腰上的真武七星剑直到指节发白,忽然之间有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陈夫人可还安好?”
听到这样的问题,他也不好再遮掩了,怯怯地说道:“被…被…刘宗敏…霸占了!”
“什么!?老子手上还有兵,他就敢…”听到这样的答复,吴三桂更是怒火中烧至几近发疯,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瞬间拔出剑来破口大骂道,“王八蛋的!欺人太甚了!”说完立马策马准备朝京城飞奔而去。
傅海山看见上司失去理智的样子,立马慌张地叫住:“将军,您没带兵!”
这一喊,将怒气冲天的吴三桂的理智又换回来了。的确,自己单枪匹马根本不可以和坐拥几十万兵马的李自成和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刘宗敏对决。他勒住缰绳,缓缓地将剑收入鞘中,可是呼吸却极难平复!狠狠地挤出一句话:“不行!老子连诈降都不会干!李自成!刘宗敏!老子跟你们不共戴天!”
话音还未落地,吴三桂就调转马头,朝着山海关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