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已过,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延绵不断的燕山山脉,凝重的漆黑笼罩着山海关的一草一木。夜间的巡逻也开始了,士兵手里的火焰,在凛冽的夜风中显得忽明忽暗游离不定。突然,关隘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一身金漆山纹甲的总兵骑马轻快地出了城门,后面紧随的一骑是他的副将。但是,这个总兵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趁着狂躁的风声商讨着什么。
“将军真的不需要属下带兵陪同吗?”对于上司的决定,杨坤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您若是单骑进京应降,恐怕会有危险。”
“不用。”吴三桂坚定地答复道,“你们留在山海关才是关键!”
“属下担心将军您不带兵的话,李自成会对您不利。”虽然听到上司的命令,杨坤对其前途还是十分忧虑,“毕竟我们并不知悉李自成的为人。”
“不管带不带兵,我都是寡不敌众。”对于属下的考虑,吴三桂冷静地分析道,“倒不如不带兵,你们留在山海关这里还能占据着一重要关隘。一来可以监视唐通,以免他联合高第主导山海关事务;二来,万一那李自成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我也好保留这一谈判筹码。”
“属下遵命。”领会到上司的用意之后,杨坤马上做出了反应,“将军您不必担心唐通,他只带了八千人马过来。”
“恩。”吴三桂深深地望了一眼远方燕山上的火星道,“如果李自成不守信用对我不利的话,你立马领我亲兵围攻唐通,控制整个山海关。至于那八千人,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是!”杨坤利落地领命。
之后,吴三桂便一人一骑朝京师的方向飞奔而去了,只看见那飞扬的尘土在微弱的月光下不定地飘离路面。
北京,比饷镇抚司的审讯大牢。
几个身材高大的狱卒将已经被打得片体鳞伤无力行走的吴襄拖到了一个火烛明亮的厅堂里坐着。本以为是新的一轮严刑拷打,吴襄一直胆怯地闭紧了双眼,要紧了牙关。不料却被一股菜香吸引,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眼前一个红木大桌上摆着各色鱼肉,他本能性的咽了咽口水,因为他已经两天米粒未进了。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珍馐佳肴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他压抑住自己的食欲,默默地垂下了头。
“吴总兵,真是对不住啊!”一身便装的李自成恭敬地走进厅堂,看见被拷打得狼狈不堪的老人,脸上露出怜悯和无奈的神色。
吴襄听到这样的道歉,缓慢地抬起头来了,眼前的人他十分陌生,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一路凯歌所向披靡的闯王,所以不知如何应答。他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衣着普通的中年人。
而吴襄身后的狱卒看见坐着的老人面对自己神圣伟大的君主居然一动不动,不满地吼道:“见到皇上还不行礼!”
吴襄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中年人就是闯王李自成。这个被酷刑折磨过了的老人心中充满了惶恐,便依着狱卒的话。正准备撑起身体行礼。却被眼前的人和制止住,“吴总兵年事已高又身体不便就不必行礼了。况且,是朕御下不严,才至他们对吴总兵不敬。今天朕特地备下薄酒亲自来向吴老将军赔礼道歉。”
“哪里,哪里,”虽然自己已经被打得片体鳞伤了,但还是客气地回应着眼前这个新君主,虽然这个人逼死了大明的天子身为臣子理应以死殉国,可是想想那些苦读圣贤书历经科举的文官都毫不在意气节地对着新天子溜须拍马,自己一介武夫何必这么逞强呢?更何况全家上下三十几口子人都还在牢房里,不知何时又会有性命之忧,他还是服软比较现实,“皇上其实不必这般费神。”
“这件事确实是朕的过错。”听到老人的似乎有些怨气的答复,李自成觉得心里更是不安,立马坚定地强调为此负责。毕竟这个人不拿下来,恐怕他那手握重兵的儿子不会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力。唐通那边还没有回复,就劝降这件事来说,还需要这么一个关键的定心丸。李自成缓缓地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细心地观察着老人脸上表情的变化,还不时补充道,“朕已下令归还从你吴府拿来的五千两白银,另外,朕知道你有一儿子是宁远总兵总理关宁军大小军务,现驻军山海关,特命唐通送去四万两白银和一千匹锦缎,希望他能为大顺效力。”
听到李自成的答复中直指自己的儿子吴三桂,吴襄的眼神稍微有闪烁不定,果然备下酒宴的目的是因为劝降自己的儿子,吴襄没有急着表态投降一事,只是轻声地回答了一句“多谢。”比饷镇抚司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他儿子本不属于这一阵营,即使降了李自成得到片刻重用,日后被罢兵权,兔死狗烹是迟早的事。
“也请吴老将军对此多多操心。”对这个受到酷刑折磨的老人模棱两可态度,李自成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吴某已经多年不在军中了。”听出了对面的新天子言语中务必要自己表态的心思,吴襄无可奈何,又不敢误了自己儿子的前途乃至性命,只能怯弱地回答道,“对于犬子的决断也不好妄加猜测。”
“早听闻你儿子‘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威名。”对于唐通的答复,李自成并不是很很满意,他示意狱卒为对面的老人倒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为不为大顺效力还不是你这个作父亲的一句话。”说完举起酒杯示意桌子那一边的老人敬酒。
“不敢,关宁军真的不是我们吴家能做主的。”吴襄哪里敢敬酒,只能低下头了抱拳作揖地回应着闯王的“盛情”,一味地表明自己的难处。
“朕何时说过关宁军啊!”听出了吴襄想岔开话题,李自成也不再敬酒,把话题拉了回来,将条件开导最优,“朕只要您的儿子来降,若是他以后能为大顺抵御北面清人,朕还会给他加官进爵的。你只用置信于他说你一切安好要他来降即可。”
“这…”听到这样的要求,吴襄迟疑了,自己才被狱卒暴打,还有和儿子说自己一切安好,让儿子糊里糊涂地去投降一个来历不明性情不定的君王,说实话真的很为难。
“吴老将军不想写吗?”谈了那么久,李自成的耐心也渐渐被磨没了,他挑了挑眉,对着身后的狱卒说道,“这么多酒菜,吴老将军恐怕一个人也吃不完,把他的家人也带过来。”
一听到这样的提醒,吴襄的脸上立马惨白一片,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是大明臣子而是大顺的阶下囚。如果再不顺从全家上下又不知道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了。最后,他全身战栗地挤出一句:“我写。”
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就在这句话落地的那一刹那,就“当”的一声迅速放在他的面前,原本摆放着的各色酒菜被推到了一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想错了。面对这个新天子,他原本想像大凌河之战的祖大寿一样和皇太极软磨硬泡,最后得以脱身,作为一方君王皇太极也没有屠杀祖大寿的儿子。可是自己想错了,眼前这个人的做事风格还是和皇太极有所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