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儿子这里居住不知不觉已经半月有余。每天都过得那么踏实,紧张,繁忙。****玲十分满意这种生活。
每天早晨起来,****玲忙着煮黄豆。天气愈来愈热,店里又增加了一项凉粉。而凉粉是要煮熟的。因此,每天除了煮黄豆,还要煮凉粉。当黄豆和凉粉煮好后,****玲就用一大一小的绿色塑料桶装好,然后将它们送到店里,交给芳芳,由芳芳进一步打理及售卖。
送完货,****玲就在店里吃一杯芳芳现磨的新鲜豆浆,再吃两个路边买来的鲜肉包,当作早餐。有时芳芳忙不过来,就会待在店里帮忙磨磨豆浆,找找零钱。如果缺少食糖,纸杯什么的,便去超市补齐。
如果店里不忙,她就去菜场买菜。回家后便开始淘米择菜,准备午饭和晚饭。
从房间到厨房,中间要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两边摆满了房东的桌椅柜橱以及等待修理的各种家用电器。房东天天要在这条走廊上,坐在一只铁制圆凳上,修理各种家用电器。在他旁边是一张陈旧的书桌,上面搁着一只工具箱,里面螺丝刀,电焊笔,小铁锤,老虎钳,等等,一切需要的工具应有尽有。
房东,就是第一天,在门口院子里遇到的那位壮年男子。他说,他并不住在这里。他家住在南昌市中山路,那里有一套200多平米的新房子。这里只是他爱人原来的老房子。因为是城中村,也是三十年前爱人所在的村落,这里是由他们私人建筑的小产权房子。偌大一片养济院大多都是他们村里的村民所遗留的房子。现在村子早已搬迁,村民也居住到条件更好更优越的地方去了,留下这些陈旧破烂的房子租人。因为小产权房国家不承认产权,又不能过户转让,也无法拆迁。聪明的房主人,便把破旧的房子做些小修小补,出租给打工者及社会贫困人员,以增加收入。
房东陈师傅已经60多岁,早已退休。曾在江西电机厂工作,做过钣金工和车间主任。
****玲每天穿过走廊去厨房做饭炒菜,看见陈师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修理电器,有时就会问问他的情况。有时也会说说天气,时政,菜价等问题。交流的话题多了,时间长了,彼此便熟悉起来。
已经是夏天了,天气比较炎热。陈师傅穿着白汗衫,黑色过膝夏裤,踏着一双黑色塑料拖鞋,坐在圆凳上,修理着一只台式电风扇。只见他将风扇叶轮拆下来,接通电源,查看转轴的运转情况。可是,转轴却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利声。他立即切断电源,将转轴也拆下来。
忽然,他看见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托着一只装有红色西瓜的瓷碟出现在他面前。他惊奇地抬起头来,不禁失声叫道:“啊,你这是?”
“给你吃啊!哈哈哈!好甜呢!你尝尝。”****玲伸着手端着西瓜,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这,这?”他尴尬地想推辞。“不好吧!”
“这有什么啊?天气热,解解暑热。吃了会凉快一点。吃吧,吃吧!”说完,****玲将西瓜碟放到桌台上,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做饭。
她在厨房里用不锈钢菜锅煎炸鲫鱼。用酱油料酒腌制过的新鲜鲫鱼在油锅里被煎炸得香气扑鼻,油烟滚滚。
“好香啊!你在煎鱼啊?”陈师傅来到厨房门口,悠然赞叹着。他将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碟归还给****玲。
“西瓜还甜吗?”她微笑地问道,随手接过瓷碟。
“甜啊,好甜啊!我都吃饱了。”他一边说一边打着饱嗝。“谢谢你呀!”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灿烂。
“不用谢。”她继续忙着煎炸鲫鱼。
不多久,她端着一盘红烧鲫鱼从他面前经过。
“真香啊!你好会做菜!”他坐在圆凳上,笑容可掬地赞美道。同时不忘擦抹着风扇叶片。
“哈哈哈,还行吧。”她愉快地说。这时她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他的身边,看他工作。
“你老公呢,怎么没见他?”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望着她。
“他很早就去世了,已经有十多年了。得病走的。”她说。
看他身后摆着一排旧的家用电器。“这些你都会修吗?”她疑惑地问。
“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以前在电机厂工作时,汽车马达都要修理,各种电机天天不离手的。”他骄傲地说道。
“你就没有再找吗?”他和蔼地问她,同时用万用电表试着电源情况。她穿了一件淡蓝色印花连衣裙,围着素花围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工作。
“没有合适的,就不愿找。”她回答道。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不解地问。
“我在饭店做会计。”
“我喜欢看书写作。”她补充道。
“哦。”他应了一声。低着头,摆弄着小电机。
一会儿,她回到房间,从枕边书垛中找出一张格子稿纸。回到走廊,呈现到他面前。“你看,这是我写的诗歌。我喜欢写诗歌和小说。”
他拿着这张绿色稿纸,上面用娟秀工整的黑色字体写着一首诗歌。他默默地看着,不知不觉却读出声音来了。
华灯初上的街口
夜幕下为何会
游动着一拨拨
亮灿灿的珍珠
有金色的红色的
绿色的白色的
陈师傅朗读诗歌的声音雄浑悠扬,带着几分醇厚和质朴的表情。****玲惊奇地看着他。
黑色安祥的海洋里
为何会闪烁着
如此灵动的鱼潮
五彩斑斓的鱼潮啊
或溯流而上
或顺流而下
陈师傅眼角的余光见****玲激动惊奇的样子,于是念诗的声音更加稳健投入。一脸近乎纯真的表情,逗得****玲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仿佛渤海漏走的鱼儿
成群结队
幸福欢乐
不那应该是天河里走错
航道的鱼儿
忽然间降临在我的窗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师傅最后有些滑稽诙谐的声调和表情,竟使****玲笑得合不拢嘴来。陈师傅也受了感染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朗读得好吗?”陈师傅从老花眼镜上方定定地看着她。
“好啊!没想到你这么会朗诵!”****玲收住笑声说道。
“你的文笔好,有味道!”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诗稿上。“你是写我们这里的街道吗?”他问。
“是的。”她答。
“以前年轻时,我也很喜欢诗歌。厂里宣传快报上还投过稿呢。后来工作太忙,不知不觉就跟诗歌拜拜了。你对诗歌还有这么大的热情,非常不错!喜欢诗歌的人感情一定很丰富。”说完,把诗稿递还给她。
“你写诗多久了?”他又问,一边把修好的电风扇放到一旁,再将一台老式电视机搬过来。
“写了好多年了,都是断断续续写的。”****玲看着手中的诗稿,微笑着,声音却非常诚恳。“我还喜欢写小说,但,就是没有恒心。老是写写停停的。写了一个长篇小说,还没有达到发表的水平呢。哈哈哈!”她的话语里有几分自嘲的成份。
“你呀,要写就一鼓作气地写啰!光嘴巴上说有什么用嘞!我儿子那时候考大学,不太用功,后来我天天坐在他身边,监督他写作业。他不敢乱说乱动,乖乖地写作业。有时候写到晚上十一,二点钟。当天没有写完作业,我是不准他睡觉的。人啊,就是要靠逼,不逼成不了才!”
见她一副不很在乎的样子,他忽然狠狠地说道:“干事情要雷厉风行,一鼓作气。不干就不干,要干就得干好!你说是吗?”他一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她。
只见他表情凝重,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令她心头为之一震。从来没有人如此说过她!
“就像学游泳一样。光在嘴上说要怎么游怎么游,你一直不下到水里去游,怎么学得会?!”陈师傅语气婉转了许多,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她脸上扫射。
“是哟,你说的对!”虽有一些尴尬,但她欣然接受了他的规劝和建议。
“你打麻将,抽烟喝酒吗?”她好奇地问。
“不打麻将不赌博,不抽烟,但喝点酒。呵呵!”他麻利地用螺丝刀给电视机外壳拧紧螺丝。只一会儿功夫,他已经修好了那台电视机。
“你爱好什么?”她又问。
“爱好做事。没事做,我心里就会发慌。以前眼睛好看很多书。后来眼睛老花,就不看了。”他穿着白汗衫,胖乎乎的身体,显得灵活而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