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心中惶恐万分,越发担心起胤礽,却不知皇帝是否要去讨伐太子,只能故作镇定的跟在身后。
皇帝果然漫步走到太子的看台口,门口的陈可夫因随太子进宫见过皇帝几次,虽认出了皇帝,却作惊慌失措状,一下子伏地叩头:“奴才陈可夫见过皇上。”
皇帝见状,以为当真杀太子一个措手不及,寒心道:“好啊!”说着便将双袖一甩,径直掀开珠帘往里走。芙宁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其快,觉得快要窒息了,听着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外头马球的激情喧闹声不绝于耳,皇帝宽厚的背当着她的视线,她瞧见两边并无什么异样,却瞧不见皇帝的面部表情。
胤礽正看的出神,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进来,皇帝轻微咳了一下,胤礽这才回头,脸色讶然:“父皇?您怎么在这里?”
皇帝本来心情沉重,见面前如此场景,不由得笑起来:“皇儿原是躲在这里偷闲,朕听说有场比赛,便也来凑个热闹。”
胤礽赶紧起身请皇帝入座,皇帝刚走过来,却见一抹桃红映入眼帘,他余光一鄙,却见那熟悉的脸庞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胤礽不敢过多留恋,坐在皇帝旁边的位置,一副性质大好的样子:“父皇,您是刚来吗?你瞧瞧,看好哪只队?”
皇帝朝台下望了一眼,却回头问芙宁:“你说呢?”
芙宁猝不及防的抬头,与皇帝目光相接,她又连忙低下头,声如蝇蚊:“奴才看不懂。”
胤礽将皇帝的酒杯倒满,端起酒杯示意:“难得能与父皇在宫外相会闲聊,就如同普通人家的父子聊家常一般,儿臣觉得十分轻松,敬您一杯!”
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中做工细腻的酒杯,呢喃道:“普通人家的父子……这句倒是有趣。”
八阿哥胤禩隔着重重珠帘,看见两个身影交错着坐着,转头问身边的七阿哥胤祐:“七哥,怎么回事?”
胤祐这才定睛望去,咂舌道:“不好!”便慌慌张张跑了出去,见隐蔽于不远处石阶之上的小厮已然被割喉,手法熟练没有多余的伤痕,他暗叫不妙,却只能回到看台内。
台下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只有最后一刻钟来决定那一队获胜,马儿的嘶叫声与人山人海的呼声一波又一波的传来,与此刻看台内的两人心情形成巨大反差,胤祐一屁股坐下,还没等胤禩发问,便一拳砸在石桌之上,发出哼闷的声音,他懊恼道:“原来二哥早就察觉了!都怪我自作聪明!”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依旧很平淡,“七哥,你别自责了。毕竟对付太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高有昌等人进谏太子寻欢作乐,父皇不也是将折子暗发出去了吗?这是一条艰难的路,需要慢慢摧垮父皇对太子的信任,切不可心急。”
七阿哥胤祐仍旧阴郁着脸:“他是什么时候行动的我都没注意!我真是糊涂!”
胤禩说:“好了七哥,别自责了。往后行事的时候,要注意他身边的那个侍卫陈可夫。”
胤祐这才抬起头望着胤禩:“一个侍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胤禩笑道:“若都是你这般想法简单,那天下便没有尔虞我诈了,”见胤祐仍一脸迷惑,便解释道:“此人虽然从小跟着太子,事事都帮衬着,却是出自名门世家。我查过了,十年前,由父皇钦点的京都副将陈蔚岚发配千军讨伐西域,大战获胜,只留百余兵得胜还朝,回来的路上被刺客取了性命。听明大人说,是父皇恐其兵权,遂要了他的命。”
胤祐疑惑:“那又如何?”
胤禩挑着眉头:“还不懂?”
胤祐愧笑着挠了挠头:“七哥脑子转的慢,你且说明白些嘛!”
胤禩只好又道:“也就是,父皇是陈可夫的杀父仇人,若是告诉他真相,他还会继续帮太子?还怕太子不落马?”
胤祐问:“那他也不会帮我们啊?”
胤禩无奈的摇了摇头:“七哥,我是服了你了。你稍微想想,凭太子一人之力,今日之事他能搞定吗?”
终于,胤祐对胤禩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敬佩的说:“八弟,你太有计谋了!如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做?”
胤禩目光变得深邃,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我去会一会太子。”
皇帝或许因听了朝臣的话,对太子心中起疑,如今见太子并未有奏折中所言,多少有些愧疚,见太子多饮了几杯酒,关心道:“胤礽,饮酒伤身,少饮为好。”
刚说罢,听珠帘跳动,抬眼看见胤禩端着酒杯笑着进来,见皇帝在,做出微微错愕之态:“父皇……”
皇帝本就不甚喜爱皇八子,虽然先前监国令他十分满意,但是近日来弹劾太子推举八子的臣子众多,加之胤禩的母妃卫氏乃辛者库出身,让他对胤禩更加有抵触之感。皇帝笑容渐渐收了许多,说道:“胤禩也在啊,来,坐。”
八阿哥胤禩笑着走过来,居坐在皇帝左手边,举杯敬了皇帝和胤礽,三人一饮而尽,渐渐谈论起近日发生的有趣之事,欢声笑语中,马球赛也进入了尾声,红队众望所归,一举夺下彩头,外头喜悦与哀嚎交错入耳,芙宁怔仲出神,却见珠帘微颤,
纳兰容若悄声入内,立在了皇帝身后,芙宁的身侧,等待听命。忽而一阵冷风袭来,芙宁只觉略有咸腥入鼻,却不想斜眼看去,竟与纳兰容若对视上,纳兰容若见她有所察觉,只微微摇了摇头,她只好回过头去,心中疑虑重重。
台下两队队员已经陆续离场,压赌的各方人士均要到下首的兑房里凭借着押单来换取所赢的银两,所以仍旧是人潮涌动,拥挤不堪。胤禩便提议道:“外头这样冷,不如煮些面来暖暖身子,父皇回宫还需一些路程,更应当进一些。”
皇帝觉得在理,便命人去安排了。三人都用了些,顿时觉得身上暖了许多,外头人渐渐少了,天空又开始淅淅零零的飘起雪花。便装在外,不便过多拘于礼数,皇帝踩着杌子上了马车,掀了帘子:“都各自回去吧。天这样冷,别到处乱走动。”
胤禩和胤礽拱手异口同声道:“是。”
芙宁立于马车旁边,轻抬眼角与胤礽对视了一眼,听马夫将鞭子扬起来,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鞭子,马发出“吐噜”的声音,慢慢的起步了。皇帝此刻却探出头说:“听。”又转头对车旁跟随的芙宁说:“你也上来吧,下雪路滑。”
芙宁脸一红,却不敢想旁的,道:“是。”
车夫跳下来将杌子放好,芙宁只觉得身后有一丝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她心中难安,刚踩上马车,马却不知为何,突然跳动了一下,芙宁心一晃,手胡乱的抓住帘布,身子却歪了下去。
忽然感觉身子被谁托举了一下,她歪歪扭扭的坐在了马车边上,一回头,却见胤礽一脸担心的立在身侧,皇帝在里头声音冰冷:“走吧。”
胤礽看马车渐渐出了马球场远去,身旁一直未出声的胤禩开口道:“想不到二哥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胤礽笑道:“八弟还取笑我,你刚刚也不是上前想扶?被我抢了先,还竟这样笑起我来。”
胤禩也乐呵起来,哈出的白气在面前慢慢淡化:“二哥要不要去我府上小饮几杯?”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到了晚间,竟然没过了脚踝,只见由远到近白茫茫的一片,空中雪花飞舞,不慌不忙的落下,如筛盐如飞絮,若是在这雪地里呆上一个时辰,怕是早就成了雪人儿了,屋檐下渐渐的结出细小的冰柱,从冰尖上滴答滴答的滴着水珠,落在那绵绵的雪地上寂静无声,胤礽到底是喝多了,腿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胤禩命人抬了轿子来,陈可夫赶忙上前搀扶,将太子稳稳的扶进轿子,转身对胤禩弓身道:“八阿哥请回吧,奴才会照顾好太子爷的。”
养心殿被扫出一丈来宽的小路,路的两旁积雪已有一寸深,外头寂静无声,养心殿内灯火通明,皇帝素来看折子或读书到很晚,因颈部有些酸痛,加上殿内燃着炭火,虽暖和怡人,但觉得十分憋闷,透不过气一般,便放下笔,缓缓站了起来,梁九功见皇帝往门口走,便弓着身子上前:“万岁爷,外头冷,小心冻着。”
皇帝道:“殿里很闷,朕到外头回廊走走。”
梁九功开了殿门,一股冷风灌入,梁九功转头对内侍的宫女使了眼色,那宫女便进到暖阁内取了端罩来,皇帝已经走了出去,梁九功缓慢跟随其后,见宫女送了出来,便低声吩咐:“叫芙宁来。”
那宫女便去了。
芙宁从殿门口出来,远远见檐前灯笼下两抹黑影,便碎步上前。等近了,梁九功将端罩放在芙宁手中,示意她递上去。芙宁无法,只好走过去,柔和道:“万岁爷,风大,您将端罩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