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绮宫是皇帝赏赐给络成格格的宫殿,因络成从小乖巧,又与皇帝长相七分相似,自然是深受喜爱。玉绮宫的暖阁里,络成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屋里拥着各宫里的主位,倒不是因为络成的死而前来关怀的,却是太久没有见到皇帝,想借机来照面而已。果然小太监刚刚去传了消息,皇帝便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他大步流星的跨进来,各个宫嫔见势分分退开让出一条路,皇帝上前坐在榻上,见白色纱巾已然盖住了络成的面庞,心中悲恸的喊:“杨果合?”
几个御医皆慌慌张张上前,跪了下来,为首的御医颤颤巍巍道:“奴才竭尽全力,络成格格……已无力回天了……万岁爷节哀……”
皇帝愤怒的上前,一脚将杨果合踹了一个趔趄,杨果合复又跪下,皇帝看着来气,冲外头叫道:“来啊,把他给我拖出去,打死算数!”又冷笑的看着他:“留你在宫里无用,又何必留你?”
三五太监将杨果合拖出,杨果合似乎早就料定有这样的结局,也并不喊冤,只说道:“谢皇上。”
皇上冷目一扫,其他几个御医皆瑟瑟发抖,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皇帝又问:“谁撺掇着格格在御花园骑马?”
佟佳氏从人群里走出,泪目红肿,语气嘶哑:“回万岁爷,是臣妾。因络成说父皇答应开春带她骑马狩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臣妾看她十分孤单可怜,所以……”
皇帝丝毫不留情面,劈头盖脸道:“络成尚年幼,你怎么能这样疏忽大意?如若是你的孩儿,你敢让他骑马吗?”
佟佳氏一向忌讳别人提起她膝下无子的痛楚,平日里皇帝待她相敬如宾,关怀备至,总是可以避过这个话题,她身体素来违和,怕提起伤心事更加难过,如今皇帝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令佟佳氏更加羞愧难当,眼泪又簌簌的落下,请罪道:“臣妾一时大意,望万岁爷降罪。”
皇帝又重新坐在塌边,将络成脸上的纱巾缓缓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血色的稚嫩脸庞,额头上一块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皇帝不忍再看,慢慢的将纱巾盖上,忽而又觉得有什么异样,再打开来,忡神看了半刻,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他极力克制:“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下首的御医脸色惨白,惊恐的互相对望了一眼,连滚带爬的上前查看,却见络成格格脸上紫一块黑一块,脖子上也是如此,御医掀开被子轻轻挽起胳膊上的衣衫,胳膊上亦是如此!
皇帝怒不可揭:“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佟佳氏吓得慌了神:“是中毒吗?”
御医们也连连叩头:“是臣疏忽,求皇上责罚。”
皇帝道:“马上给朕查出中毒原因!”
众御医心惊胆战道:“是……遵旨……”
皇帝站在一侧,因不忍心看到络成现在的模样,便坐在暖阁门口的椅子上,一众妃嫔均被皇帝遣散,留下佟佳氏坐在一旁,佟佳氏无声的抹着眼泪,皇帝心烦气躁的看着御医们忙前忙后,佟佳氏想了想,低声乞求:“万岁爷,臣妾斗胆替李答应求情,如今络成薨了,她也是可怜人儿,让她来见见吧……”
皇帝睨了她一眼,因仍在起头上,语气毫不客气:“她来?还不和你这个始作俑者拼命了?”
佟佳氏咬着唇道:“本身是臣妾的错,就算杀了臣妾,臣妾也不能不让她们母女见最后一面……”
皇帝“哦”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佟佳氏谢恩后,皇帝命守在门口的梁九功去请,梁九功便去了。
皇帝到底是怕李答应跟佟佳氏闹起来,让佟佳氏回宫歇息去了。御医一众互相讨论出结果后,由为首的一人过来禀告给皇帝:“回禀皇上,臣等分别用银针施毒,火岙逼毒,经过众御医商讨,最终得出中毒的真相——格格在生前服用了大量鸠葛,鸠葛本身微甜,冲水服用清脾胃养肝脏,若是与露清一同食用,则会造成中毒死亡,加上格格骑行受伤导致破伤风感染……”
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只问:“你的意思是,格格食用了鸠葛和露清?”
为首御医回:“正是。”
李答应急慌慌的跑进来,见着皇帝扑倒在地,急切的问:“万岁爷,络成呢?”还未等皇帝答话,便瞧见暖阁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瘦小的身躯,她声泪俱下,寸步难迈,跪着往前几步,双手颤抖的将纱巾掀开,只看了一眼,便哀嚎道:“我的孩儿啊……”
只见外面
朗朗晴空,艳阳高照,天空蓝的如同一池碧波,偶有大雁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皇帝素来雷厉风行,立刻命人去查了络成格格的日常膳食。李答应痛失爱女,皇帝也于心不忍,便一连两天到她宫中安抚,终于到了第三天,事情才有了下落,因佟佳氏牵扯其中,所以由德嫔来负责事情的进展,德嫔向来温婉,做事可靠,皇帝听到梁九功进来通报,便命人看座,德嫔款款进来,见着皇帝行了行礼,便坐下了,芙宁递了茶来,见德嫔抬头望了她一眼,她赶忙移开目光瞧着脚尖,刚退了两步,德嫔笑道:“你是芙宁吧?”
她们原先是有一面之缘,那日因荷塘落水一事,德嫔倒是对她有些印象。
芙宁只能回:“是。”
德嫔又问:“你之前到建福宫做什么?”
皇帝说:“和她有什么牵连?”
德嫔道:“回万岁爷,据负责格格膳食的高谙达说,格格日常饮食均登记在册,只有几日前晌午格格溜出去玩,再回来的时候嚷嚷着要吃松绒蹄子糕,高谙达说,定是这期间吃了别人给的糕点,所以臣妾命人去查,有人瞧见芙宁路过。松绒蹄子糕里是由鸠葛混入糖粉制作而成,所以……”
皇帝不动声色,唤道:“芙宁?”
芙宁心中不安,久久未出声,德嫔说:“怎么不回话?”
芙宁面色苍白,脸颊上虚汗也发了出来,低声回到:“奴才……奴才是去……”
皇帝说:“朕想起来了,朕落在建福宫一把永寿玉如意,本来打算赐给福全,却混忘了,一时想起,便叫芙宁去取了来。”
德嫔没想到皇帝会帮她说话,诧异道:“这……”
皇帝见她半信半疑,试探道“嗯?”
德嫔尴尬道:“原是弄错了,是臣妾大意,只能再命人查了。”
“嗯,还要其他线索吗?”
“回万岁爷,暂时没有其他线索。”德嫔回道。因皇帝还需处理政务,便退下了。
皇帝见芙宁心神不宁的站着,鄙了一眼,说:“过来研墨。”
那墨是今年刚进贡的新墨,色泽黝黑发亮,一圈圈缓慢研开,因勾兑的水少了,力度不均,那墨结了团,萎在了一起,芙宁用墨石压了压结团揉开,却仍旧化不开,皇帝抬眼一瞧,又看了看她:“那天去干嘛了?”
芙宁低头不语,皇帝说:“若不是朕帮你开脱,此刻你早就被拖进慎刑司了。可你却连实话也不肯告诉朕?”
芙宁望着他龙袍加身,明黄刺眼,腰间佩戴福寿纶玉佩,靴子东珠贯穿,盘龙绣纹,有说不尽的天威。
芙宁沉思片刻:“奴才的绢子掉了,所以四下寻找。”
皇帝呵呵一笑,说:“原来如此。”
芙宁看不出皇帝脸上变化,只觉得他平静如水,低头批阅奏折,笔墨飞扬的写下:知道了,然后合上,轻轻放置在一旁,皇帝头也未抬,说:“换个人来研墨,你下去吧。”
芙宁答应着退下了,皇帝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心中思绪万千,各种家事国事均纷挠着他,想着想着,渐渐陷入沉睡……
歇了晌午,皇帝醒来用了午膳,又听了一个半时辰的进讲,便到太皇太后宫里请安,太黄太后听说络成殁了,倒是伤心了好一会儿,可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来的,规劝着皇帝莫要太过难过,以免伤了龙体。皇帝也安慰太皇太后,后来又聊了一些旁的。皇帝思前想后,对太皇太后说:“孙儿前几日传吏部尚书,了解到五年前一桩冤案,儿臣想替忠贞之臣翻案,以慰臣民。”太皇太后听后十分支持:“玄烨要做的事,尽管放手去做,祖母已经管的太多,不想再管了。”
皇帝说:“因此事素来是祖母看重的,所以特地想问问祖母的意见,”皇帝略微沉吟,提出:“五年前,礼部员外郎夏奉淮涉及文字-狱一案,孙儿前些日子了解到,夏奉淮并未涉及文字-狱,是无辜收了牵连……”
太皇太后素来厌恶明党,还未等皇帝说完,早已脸色大变,恶狠狠的制止:“你是要气死皇祖母吗?这件事不许再提!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这句话,孙儿不会没听过吧?那明朝倭寇,屡次起义我大清,不明事理不听规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皇帝见太皇太后动怒,只能道:“是,孙儿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