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藿麻因为被抱起来,得到了安抚,她居然立刻不哭了,非但不哭了,她还破涕为笑了。睁大了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她紧紧的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小手指握着父亲的大拇指,摇憾着。
从她的嘴里不停的蹦出“咦咦呀呀”无人能够理解,能够听懂的语言。但是,正因为这样没人能够的语言,却轻易的冲进了江宁的心里,他惊愕不解,迷惑而震动的陷进了某种崭新的感情里。
藿麻!小藿麻!这是他和曼君的爱情果实,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他怎么可以忽略了她这么久!她那么娇小稚嫩,她那么可爱玲珑……她酷似曼君,她是他和曼君唯一的联系了!
他怔住了!抱着藿麻彻底的怔住了!
同时,后院听到藿麻哭声的恬妞飞奔回屋来,急促的喊着:“怎么了?怎么回事?”
看到江宁抱着孩子,她立刻明白是孩子滚下床了。她跑过来,手还湿漉漉的,她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因为那儿已经肿起来一个大大的包。孩子被她冰冷的手一碰,本能的缩了缩身子,江宁注意到了那个包。
“糟糕!”他有些无措和惶急,这是第一次,他为这个小生命这样焦灼而心痛。“她摔伤了!怎么办?我没有看好她,她摔倒了,怎么办?”
他求救的看向恬妞,满脸不安。
“不要紧的呢!”恬妞笑了。看到江宁流露出的“父性”,这使她莫名的深深的感动了。“孩子都会摔跤的,我妈说孩子是越摔越长大的!”她轻轻揉着孩子的伤处,细细的看了一眼笑道:“擦掉万金油就好了,不用担心。”
恬妞满屋子的找寻万金油,可是这种每家每户都会有的伤患急用药,在江宁的小木屋里却没有。恬妞再次摇摇头,奔回家急忙取了万金油来,把手指上涂上万金油药膏,轻轻的抹在孩子的伤处,轻轻揉开。因为疼痛,藿麻又开始哭了,江宁心疼的抱紧了孩子的急切地说:“恬妞!轻些,她在哭!”
“这样的大包,一定要上药的!要将药膏揉散了,不散隔天这大包淤肿起来会更疼!”嘴上这样解释,恬妞的手更加轻柔了些,边揉着那红肿之处,恬妞边埋怨的看了江宁一眼:“我好好的将孩子交给你,才几分钟的时间,就让她摔跤了?哼!真是个好阿爸!来,给我抱,孩子要睡觉了!”
江宁一时无语,恬妞说的话他无力反驳。低头看了眼眼皮打架的孩子,江宁跟不情愿的送了手,让恬妞把孩子抱了过去。
恬妞在床沿坐下,怪抱着婴儿,轻轻的摇晃着,轻轻魔拍着她的背,孩子被摇晃着舒服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不哭了。恬妞怜爱的看着孩子逐渐阖拢的眼睛,一面轻轻的摇晃着,一面轻轻的开口,唱起了一支催眠曲: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
你会梦到我几回
小宝贝快快睡
……
江宁带着一种莫名的深切的感动,看着恬妞抱着孩子,看着孩子在她怀里安然欣甜的睡去,听着她一声一声的低唱着“小宝贝,快快睡”的句子。恬妞的歌喉甜蜜而莹润。她那年轻红润的面庞轻轻的贴着孩子黑软的细发。她低着头,中分的两条大大的长长的辫子一前一后的贴着她丰腴的身子。风光从头顶下来,照着她年轻的面庞,她圆圆的脸蛋,闪着光彩集成了五色的眼睛……
说实话,恬妞并不美,她连曼君的十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但是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朝气,充满了大自然的活力,一种女性的吸引力……而且还有一股子母性的温柔。
特别是,她抱着孩子的模样,那实在是一副令人眼眶湿润的感人画面。
“小宝贝,快快睡……”
孩子已经熟睡了,梦中还在砸吧砸吧着小嘴儿,仿佛吃到了美味。江宁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注视着那孩子甜甜的睡态,孩子吮着嘴唇的模样,那两排扇形长睫毛安静闪动的模样,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好奇而珍惜。
“她在做梦呢!”江宁的声音有些激动不稳,却本能的小声。
“是啊!”恬妞答,抬起头来,她对江宁微微一笑,江宁也回她微微一笑。
这是第一次,恬妞看到江宁的笑,只对她的笑容。那笑容真切诚挚,令她的心砰然乱跳,呼吸乱了。
这以后,带藿麻似乎成了恬妞最喜悦的事情。
而且,恬妞不止帮江宁带藿麻,她还帮江宁洗衣服,整理屋子,处理菜园子里的杂草和一些简单的耕种,甚至于将家里煮好的饭食偷偷送到江宁的小木屋给他吃。
“恬妞!”恬妞的妈生气了,常常直起喉咙扯着嗓子狂喊:“你这个死丫头!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也不怕人说了闲话去!”
“哎哟!你这扯着嗓子吼啥呢!”阿婆阻止了儿媳妇。“女孩子大了就关不住哪!让她去吧!那江宁一个大男人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曼君新丧,一个男人人孤零零已经可怜的,要怎么活下去啊!”
“阿妈,”恬妞的妈怎么会不知道江宁可怜,可是再怎么可怜也不能任由这样下去啊。“咱们家的恬妞那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啊!简直太不像话了!”
想想,老阿婆也觉得不对劲了,这恬妞去江宁那儿帮帮忙可以,带孩子也可以,毕竟是邻居……可是,这恬妞都已经快十八岁了,这样下去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于是,老阿婆想来想去,便去试探一下江宁的口气:“江宁啊!你有没有想过给藿麻找个阿妈啊?这藿麻还这般小,左右还是得有个阿妈照顾着不是?再说了,你看这屋子里清清冷冷的,少了个女人家家的还是不行是不是?这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是家啊!”
江宁知道老阿婆是为了他好,可是,他却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惶和绞痛。曼君!曼君啊!你还尸蛊未寒呢!尽管他江宁没有念过几天书,可是在杜家这样的大世家做保镖十几年,耳濡目染之下,和曼君恩爱相处,听也听熟了。何况,曼君被拐卖期间,还曾被一对国文教授夫妻收养了三年,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夜夫妻白日恩”还有“此情,上穹碧落下黄泉”还有“生既同寝,死亦同穴”。可是,如今呢?曼君已去,生死两茫茫,他竟是连死亡也做不到!藿麻还小,父母遗愿未达成,江家未得到延续香火,他陷在两难之间。
他不知道要不要给藿麻找个阿妈,他只知道如今他内心深处,丧妻之痛未消,仍旧时时刻刻搅得他日夜不安。
他不说话,老阿婆也不追究,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老阿婆是见过曼君的,那样细皮嫩肉的“水”捏的女子。她被拖着一条腿的江宁背在背上,脸色惨白如纸,可是那样羸弱奄奄一息的女子,她的身上却有一种令她陌生的气质,高雅清透。老阿婆当初救他们,也是同情他们,一个断腿的大男人跪在大雪中求她收留,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何至于此!恬妞比起曼君,那真的是要差上好大的一截,两人站在一起,那绝对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老阿婆也是见过世面,经历过人生的。就像当初遍体鳞伤的曼君刚开始在这里住下忍受不了别人的触碰一样,江宁也是同样的“伤口未愈”,一切只能慢慢来,时间会把他治好的!
当初的曼君受了那样的伤害,整个身子无一处完好的肌肤,她不也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力挺了过来吗!这世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最起码,恬妞已经让江宁笑了,不是吗?
要知道,在曼君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江宁都只是一个不会说笑的木头人,整日除了卖力的工作之外,就是一个人发呆。
那段时间的江宁太沉默,也太令人担心了。老阿婆几乎天天都要到江宁的屋子里去看看他,确定他是否安好,即使她某天有事儿不能自己过去,也会让恬妞去。
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的溜过去,藿麻越长越漂亮,越来越惹人爱。恬妞到江宁小木屋的次数也是与日递增。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江宁越来越习惯恬妞的存在,甚至于越来越依赖恬妞。从矿厂回家,时常能够听到他那小小的藿麻在咿呀咿呀的说着什么,还会有恬妞欢快的笑声,甚至偶尔还会有她的歌声,捣衣声,洗米声……那屋顶升起来的袅袅炊烟,那灶肚里的星星火光,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和温暖。
因此,当有一天,恬妞哭着跑来对他说:“我妈说,我以后不能再到你这里来了!山下阿婆来跟我提亲了,我阿妈要将我嫁到和煦去!男方下个月就要来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