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她知道自己病得有多么厉害,她也知道,由此推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有多么严重,“人体之灵无所不知”,她心里嘀咕着这句话,又在反反复复的否定这句话,希望再次将自己欺骗过去。她调动全身的功能细胞,召开紧急动员大会,号召大家一定要团结奋斗,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能渡过难关,她以为只要控制住体内各器官功能就能控制住疾病的发展和蔓延,也就相应地控制了局势的变化。身体被她控制住了,它依照她的指挥排列整齐,乖乖地守住自己的位置,没有因病而离岗失职。但是局势却依旧在自己铁的轨道上疾驶。风驰电掣,无人能够制止,它已超出了自然的范围。
应该说,她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就像从塔楼上掉下的敲钟人一样,可是她也象这位敲钟人一样,不知该选择什么样的词语为他盖棺定论,是可悲、可怜、可敬?还是可圈、可点、可歌?但是有一点,他的死当时就不重要,他死之后却让人一直牵挂,从古至今。她也不可思议地偏离了轨道,在与死神面对面的时候,却在专注地思考着一个看来如同“十一点半”一样的不相干的问题,即身体是如何感应外界信息的?它是怎么知道那些没有公开的消息并且知道的如此准确无误?她由好奇而变得急不可待,像个任性的孩子,为了满足眼前利益而不顾后果,非要即可实现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否具备了实现的条件,谁都知道这是一个难于上青天的问题,除非吹牛侃大山或在希腊、埃及、梵蒂冈召开星际问题研究会专门讨论。就在她的一条生命被一张中世纪稿纸判处死刑的时候,她被这个高难度问题纠缠得倒不出空来去考虑什么生离死别,她太忙了,要看很多的书,查很多的资料,写出很多的大纲,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还得用她自己做被试,并且非要有答案不可,就像人在噩耗面前突然的昏厥,受惊吓时大声尖叫或突然精神失常等等应激反应,她的表现也是一种类型的自她保护机制做出的应激反应,让她在被子弹即将击中脑部时突然低下头来得到一个缓冲,当然,这也是拯救。
真是奇怪,身体没有思想,没有认识能力,怎么会有知之能力呢?或许特异功能大师及神秘主义者学会已经发表过有关遥感、思维传感或相关问题的原理、理论、文章、专著、那是属于一个不寻常领域里的玄学,她不同,她是生长在一个滨海城市内普通小区里的普通女孩,没有任何特殊和神秘之处,可是她却有过让自己困惑的体验,这次她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无论是对还是错,否则带着这么多没有答案的问题去赴死怪不舒服的。
父亲的去世是突然的,他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人迈着轻盈的步伐,挺着一点都不弯曲的直直的腰板,步行到离家不远的他工作了30年的医院去打一种营养心脏的吊针,据一位目击者说,打针时他还在说一个笑话,十几分钟后突然剧烈抖动,医护人员急忙抢救,四天后溘然长逝。儿女中只有她在外地,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因剧烈的腰椎疼痛突然瘫在床上,四天后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
中间略去若干小的记录。
一个人被刑事判决定为有罪并处十年以上刑罚,就等于这个人死了。这就是这个人这一生中最大的噩耗,在被如此决定了的日子里,她前面已经说过的身体情况便发生了。
好像视觉先于听觉接受到雷声的光一样,机体也总是先于听觉接受到与自身有关的重大信息,接收时身体最弱的部分承载不住便发出疾病信号,这就叫机体信息、预测能力、特异功能或内在暗示等等,如果人能够正视现实,勇于去扼命运的喉咙,那么对于机体信息的精确意识就能让他对未来之事做出准确的判断。
根据原子理论,世界本没有固定的存在,运动是永恒的,以原子为载体,受冲击时,它们自然作出反应,其公式叫刺激——反应或因果反应。这些刺激引起的机械潮流和漩涡形成了一个星系的集合,称为宇宙,点缀在无限的空间之中。这种宇宙之说太漂亮了,它适用于一切物质包括人体,现在的问题是:话语即用声音表达的语言是不是由原子作为载体?回答非常肯定,当然是。声波原子随着语言声音的发出而散播到空气之中随空气传播,凡有空气之中瞬间即可到达。设想她们的身体如同一台收音机,当声波由电波变成信息传播到空气之中后,她们调好天线和频道立即就能将与自己有关的信息接收过来,如果这个信息杂音太多,即包含了太多的恐惧、焦虑、忧郁、悲痛等等,那么这些有害物质就要对身体形成强度不等的打击,这样随信息杂音的程度而定。当打击强度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限度时,就从身体最弱的部分突破,造成伤痛,各种各样的预感、预兆和信号此时形成,能不能预测未来之事就看能不能就眼前现象做出分析和思考,现在的思是对未来的摘录,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语言,各种各样的声波原子带着各种各样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信息,象脉动一样不分昼夜地穿行在她们的肌体里,只看你的收音机质量如何。不要让算命先生去告知自己的未来,你的身体已经对你做出了明确的内在暗示,只是你从来就不相信自己,宁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根本就不如你的人去猜测,她知道这种说法很愚蠢,它解释不了很多现象,只能让很多现象变得更加令人不安。比如父亲去世的噩耗被她的身体接收到了,这似乎还能理解,但父亲去世前四天因医疗事故而突然病危时,她怎么会同时接收到这一信息也瘫卧在床呢?难道父亲的死亡是从四天前就开始了吗?更难道死亡信息是不通过语音传播的吗?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意识、思维、精神、灵魂等一些肉眼看不见形体的空无概念有没有原子作为载体呢?还有,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将有害信息从体内排除掉了,她没有病倒,但却改变不了更消灭不了这些有害的声波原子,如何产生反物质来消灭掉这些有害物质,能不能产生呢?在她的眼前象一团团飞雪、棉絮,它们在旋转,原子由旋转而生物质,她的这些飞旋的雪会生成漂亮的雪莲花吗?她自信会的。
从钟楼顶端自由落体到地面,无论中间经历了什么,这路途都太短,然而对信仰的感悟却是整整一生。从她的身体接受到致命信息打击的那一刻起,到信心变成语言通过统一的电波于统一的时刻向空气中散播时止,她一直以控制自己身体的方式在欺骗自己,把自己当作上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作上帝手中的一碗水,静静地连一丝水纹都不产生,想以此来取悦于上帝,求得上帝的庇护。她做到了,她以一种冷凝的坚定象冰雕一样映射着洁净的太阳光芒,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是如此坚定自信,尽管她被冰凉冷凌的手铐无情地锁着,她用圆润的指尖抚摸这冰冷,她多么希望这是拯救她的天父的大手掌,可是她孤孤单单地被锁定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在空旷的寂静中听见了清晰的唏嘘声,她没有抬头便知道,天在下雨,上帝在哭泣,他在为伊菲革涅亚而哭泣,这是被上帝收走的纯洁无辜的灵魂。天在流泪,难道天只会流泪吗?她愤怒了,她知道她不该愤怒,更不该怨天,可是你让她怎样才能保持冷静和风度?难道她还要为这荒唐的判决而致谢吗?她看见法律脱下了它那不伦不类跛了一条腿的飞不起来的红飘带,一溜烟地跑去赶场做歌女,一首流行歌曲唱好了会赚一百元钱,错判一个人头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孙二娘的店里需要大量的原材料,当纸片象雪花一样飞起来时,冬天就要过去了,不,冬天正在到来,这里刚刚是十月,十月的大雪象鹅毛一样翻卷着,嬉戏着,绕着她的灵车载歌载舞,这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圣诞夜从她最后的小世界里看见的那只背上有着银叉的大白鹅,这只白鹅就是她的化身,是伊菲革涅亚为她拔下银叉,替她擦干了眼泪,可是天父的眼泪谁来擦,她够不着他的长满络腮胡子的面孔,只好任着他的眼泪淅淅沥沥地流个不停,他老人家说:“想哭的时候就哭,只有会哭的人才会反思,思而后行,即能成功,总会有云开日出的时候,要学会等待。”她看见姐姐的嘴在动,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象那只漂亮的白兔,那些日子,天父总是通过姐姐说话,她一丝不苟地按照天父的旨意在做事,她红着眼睛在摸她的戴着手铐的手,说她的手和手铐一样冰凉,她想帮她温热,可是她知道不能,因为那不是她的手,而是蛇的肚子,被锁在手铐中的还是那条名叫撒旦的蛇。可是她不敢说,因为姐姐胆子小,她怕蛇,她怕她被吓坏,她只好装作一个活人的样子哄她。
天在流泪就让它流吧,对待不幸事件哭总在情理之中,比笑自然。哈哈哈,哭比笑好,哇呜哇呜哇呜,她可不哭,虽然她爱哭,但她绝不当众哭,不像天父那样,当着全世界人的面想哭就哭,她要哭就一个人躲在墙角哭,对着老鼠克罗地亚哭,可今天她不哭,那些冰凉如雪的纸片不值得她哭,是天父擦鼻涕的纸巾,擦过后她才恍然大悟,天父的眼泪是吃咖喱饭辣的,他说这样流泪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令人神清气爽,这就是咖喱的魅力。
哼,我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