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但丁与贝阿切丽特一起在时光长廊的尽头等候,她想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与爱略特形影割开,象一片画魂,剩下一片的她,跟随他们来到了中心。曾经有一段时间,稍稍觉得自己能成点气候的地方都叫做中心,原来就是从这里投射过去的。人类习惯于模仿,不管是否合适都这么叫着,叫着叫着也就俗了。
这个中心地带就是天堂的正殿。“天堂篇”是《神曲》最精彩的部分,由此奠定了但丁神主的宝座地位,如果他不是亲身游历是写不出来的,一定不要用先验的唯心的去否定了客观的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唯心主义。后来也有许多人写过天堂,虽然彼此相隔几百年,又绝没有看过彼此的作品,却几乎写出了同样的圣境,她又岂能写出两样?不同的是,她想告诉朋友,在每一重天里,她所听到的音乐不同,她所看见的天人就生活在你们身边,每一个星光闪烁出的映象就是他们的面孔,在这里,一切都依照天父的意志进行,你只是在做。如果你的星光映象不在这里,成功就与你无缘,这颗星就是你额心的那只眼。
成功的最后攀援,就在这里体现。
这是一个做360℃螺旋体旋转的透明天体,如果缩小的话就是一个自转的水晶球,就是吉普赛女郎用来算命的那种。她们从一个高大的玻璃旋转门进入,但转眼之间却看不到门在哪里,俨然就是一个完整的晶体,因为这是一个自旋体。能进来的人都有自己的座位,象大型国宴那样,座位上写着名字标签,每个座位也在自做360℃旋转同时又绕着晶体做圆周运动,就像地球绕着月球做自转与公转一样。入座之后,系好“安全带”。或者说是一场天体游乐,或是一次宇宙飞行旅程,两者都像又都不是。
他们俩没有带名签的固定座位,可以自由行走,原因很简单,他们已经超越了时空。但丁不再孤独,他终于将虚无的思变成了实在的爱。当年被但丁安排在这里的那些纯洁的圣子圣女们也都是自由体,轻盈飘逸地穿梭在美妙绝伦的晶体内外,其实这种纯洁都是但丁的标准,如果按照她们的标准,就应当停止生存。圣女变成圣母的这个过程,在她们这里一定就是姘头或更有恶语相加。然而她们在《圣经》的保护下,笼罩在纯洁美妙的光环中,无论由内而外还是从上到下都是晶莹剔透的美,但丁说因为她们真。
真就是认真。认真就单纯,心不外想。认真做出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纯洁的,只要被确认为纯洁,就能成为这里的一颗星。认真是一个做功的过程,功在这里是一个计量单位,所有做出的功一点一滴都体现在天平上,达到37天升,你的星就自然闪亮,而后随着天升的增加而增加与变幻星的亮度和色彩。
真又是假的反义词。与所有成双成对的反义词一样,这两者也是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互相补充又互相转化,相生相克。假这个词就像天生命苦生不逢时却长了个王子面孔的穷孩子一样,一不留神就被变成了真王子,一旦识破又遭毒打辱骂,而他从本意上说,真的没想冒充甚至讨厌冒充更讨厌真王子。假不是冒,不是伪更不是劣,而是天生的一种品质和真一样,作为真的补充和衬托。它与真一样纯洁,甚至比真还要伟大,因为它的生命就是真的替身,把假与冒、伪、劣相提并论实在有些不妥,是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混淆了罪与非罪的界限。冒、伪、劣希望与假混为一谈,这样可以掩饰罪恶动机,因为这三者有故意动机,而假没有,假的就是假的,生来就是,如假发、假牙、假肢、这些怎么能乱打一气呢?
天上的星和地上的人合为一体,你能分的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哪一个更重要?哪一个又是你更希望的呢?国人都知道水泊梁山的108位英雄是天上的108颗星,这些星宿混迹人间,替天行道,他们身怀绝技,刀枪不入,因为他们的生命在天上,人间不过一躯壳,象木偶戏中的偶像。忘掉自己,你本来就是一个木偶,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真人的才能,才能成真。秩序、和谐、至美、至善,这些灿烂的星光在水晶体内自转、公转、随螺旋体上升,一片宁静、辉煌。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分离,都在变成一个个小脸洋溢着笑涡蹦蹦跳跳地聚散离合,她举起两只手臂向上仰视,天哪,她知道自己能飞,她看见的是语言所决不能表达的,它所表达的你所能理解的只能是善,善,善带着它的和弦在穹隆中回荡,荡出乐章,音乐原来是天堂的呼吸。
在不知不觉中身体已经脱离了被固定的位子,象被蝉翼般巨大而透明的翅膀托起,自由飞翔,无阻无碍,贝阿切丽特陪伴着她,她告诉她,这里就是天外天,是天堂的穹隆部位,也就是但丁所说的天国玫瑰。
天外看天,天地位焉,何谓玫瑰?浩瀚星河,藏身于漆黑之中不见真容,闪烁之间,爱意无限,天地人合,万物育焉,天地之位,即曰玫瑰,玫瑰之约,化育万物,爱就是天堂的音符,她包容万物是宇宙的唯一语言,因爱而生一切,这就是第一推动力,宇宙中的第一推就是爱的互动。
穹隆呈玫瑰花型舒展,一如但丁所描述,浓郁的玫瑰花香带着迷幻色彩一层层绽开,由上而下,由内而外,由花蕊到花瓣,洋洋洒洒;由下而上,由外而内,由花瓣到花蕊,和和融融;悠悠冉冉,浩浩荡荡,挥洒着香轻伴着歌浸渍着爱,这是一朵朵洁白的玫瑰花闪亮着金色的花蕊充盈着整个穹隆,这就是但丁的洁白玫瑰,是天人的队伍,他们在天堂中的原形就是这样一朵一朵洁白的玫瑰花,中间闪亮的金色花蕊是他们微笑的面孔。她们相知相识了一千年,一千年,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历尽苦难,久经考验,追求着最终在这里的相聚。这浩瀚壮美的场面她亲身经历过,她怎么能够忘记?这是为她送葬的场面,自天而降迷迷濛濛的欢乐翻飞的大雪伴她上路,一路唱着跳着扑打着她的灵车,整整一天一夜。
洁白玫瑰们在穹隆的紫光中沐浴,留下了满天的香。太阳正当穹顶,笑哈哈地喷洒着金光,活脱脱一尊大肚弥勒笑佛。玫瑰大厅依照玫瑰花瓣的形状按阶梯次第上升,对号入座,她已完全自由,不再需要任何人领路,她和其他的洁白玫瑰一样在玫瑰大厅里飘动着洁白的花翅膀无声的飞翔。刚一落座,穹隆顶部发出了强大的磁力将你完全吸空,紫光中一缕缕香魂融汇交织成一道道美丽的虹返还人间。
这是雨后的晴,是上帝与人间的约,也是人不守约的鞭痕和流泪后的眼。
香魂织成的虹和流泪的眼,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是一亿个一还是一,天上人间本来就是一,不生不灭,一千年就是昨天和今天,洁白玫瑰就是你、她、他和她,她没有做梦,很少做梦,因为她很少睡眠,这不,整整看了两天《神曲》,她根本就没有睡觉。
但丁给了她洁白玫瑰的钥匙,这件事是真的,这钥匙就在她的手上,银白色的,玫瑰花型,中间一颗圆圆的金蕊,她弹指试试,发着银铃的乐声,这绝不是梦,她把它收好,放在咖啡盒子底部。
天已拂晓,黎明前的黑蒸发着湿漉漉的泥土味,有几条冬眠的蛇在做梦,梦见该死的人类吃了苹果依然不识善恶,恩将仇报,建了许多蛇餐馆,蛇的梦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复仇,而人的梦呢?是该从吃苹果前做起还是从吃苹果后做起呢?痛苦,从吃苹果开始,应不应该让孩子吃呢?
失乐园,因为吃苹果。
得乐园,因为玩苹果。
蛇,就趴伏在苹果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