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有些寒意。
淡墨轻雾，烟丝絮柳，韶华四溢。
稍带寒意的春风划地而起，雪澈伸手裹了裹身上的披帛，忽地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夜空。一晚朦胧的月亮正从蝉翼般透明的云层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晖。
雪澈凝视半响，轻轻的垂下眼眸，叹了一口气。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却掩饰不住眉间淡淡的忧愁。地上曳着她长长的倒影，寂寞而哀伤。
“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叫的我一番好找，大夫人让你赶快过去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原本的寂静，雪澈回神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裙袄的丫头急急地往这边赶来。
顾盼转眸，雪澈绣眉微蹙道：“大夫人找我什么事？”
“这——奴婢也不知。”那丫头摇了摇头，“夫人只是唤奴婢来找二小姐过去，说是有急事。”
“急事？”雪澈的嘴角不经意的划过一丝冷笑，心中却早已明了这次大夫人请她去的目的。想必又是说服她应允了那场婚事。大夫人如此费劲心思的想要撮合这场婚事，无非是想靠郑家的力量来巩固他们周家在朝中的地位。这回千里迢迢把她从药王山接回来也是为此。雪澈想到这，冷哼一声，纤长的手指不由一分分的收拢。
“二小姐？”那丫头见雪澈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半天不说话，有些怯怯的开口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雪澈微微一笑，神色立即恢复如常，明亮的瞳仁宛如上好的琉璃，轻轻一敲，叮咚作响，“没事，你前面带路吧。”
穿过一片竹林，便来到了大夫人的住处。绿柳周垂，亭台楼阁，池馆水廊。三面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园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富丽堂皇。
“夫人，二小姐来了。”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那丫头在一处房门前停下脚步，轻叩了房门，毕恭毕敬的说道。
“嗯，请二小姐进来吧。”一声慵懒华贵的声音传入雪澈的耳中。雪澈闻言，轻轻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的牡丹帐幔，四周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随便坐吧，雪儿你不必拘谨。”大夫人撩开帐幔，盈盈的走了出来，脸上虽带着淡淡的微笑，眸子里却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你来了也有些时日了，住的还习惯么？缺什么就尽管和我说，我叫下人给你送去。”
“不劳夫人费心了，雪儿一切都安好。”雪澈嘴角一勾，绽出一丝笑容，漂亮透明的眼眸里却蕴着一丝淡漠的疏离，“不知夫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大夫人信步走到几案前坐下，端起一旁的茶盏，揭开杯盖，一股热气升腾，弥漫上她的脸。迷蒙如雾的脸庞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也没别的事，就是之前和你提的那件事，不知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不愿。”雪澈柳眉一挑，静静地看着大夫人。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未有丝毫杂质，未有丝毫犹豫，带着坚定的执着。
放到嘴边的茶因这句话没有触口就放下，大夫人支手托腮，脸上还是那一抹不曾褪去的慵适浅笑：“不愿？自古以来女儿家的婚姻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说不愿就不嫁之理。那郑家二公子也是堂堂名门之后，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雪澈的嘴角挑起一抹似讥似讽的雅笑，声音不高不低地吟道：“江湖上可是四处盛传郑家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呢。大夫人怎会不知道？既然这样你又怎么会把愫玥姐姐嫁给这样的人？可我就不一样了，当初你费尽心思把我送出去，如今又有了点利用价值就把我接回来，大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啊。”
听到她的轻语，大夫人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在冷却，纤掌中转玩着瓷杯。清茶余袅已散，在此中磨耗的耐心也随之失去了温度一般，薄笑三分道：“这就是你在那山里学的对待长辈应有的态度么？对长辈如此大不敬，真是应该找个妈妈好好管教你一下才是。免得到时候丢了我们周家的脸面。当初要不是老爷救了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你怎么说也是我们周家的人，理所应当为周家出一份力。那郑家二公子虽然风流，但你好歹也是相国府家的小姐，再怎么样也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大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之这门亲事老爷也早就同意了，就这么定下来了。明日我会派林妈妈去你院里，好好教你礼数规矩。还有，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呆在府中，翠儿和红绫会一直守着你的，不要想着四处乱跑，只需安心等着出嫁就行了。”
不等雪澈出声，大夫人便唤来了翠儿与红绫，冷冷地命令道：“你们两个，好生看着二小姐，若二小姐出了什么闪失，便拿你们示问，都记清楚了吗？”
“是，夫人。”两人低着头应允道，“奴婢们一定竭尽全力照看好二小姐，不会有半点闪失，请夫人放心。”
“送二小姐回屋吧。”大夫人起身道，漠然的转身隐进了层层帐幔中。
雪澈静坐在一旁，柳眉轻皱，冷眼淡看，面上淡浮涩意的笑容。屋中烛火跳动，入眼处，隐然地刺目，光线映着她恬静的脸，却映不出她暗潮翻滚的恼与怨、哀与愁……
原本以为自己有许多话要说，可以当着大夫人的面辩解、反驳，但此刻她却觉得一切全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一句都无法再出口。
胸口堵住了，喘不过气……
“二小姐这边请。”
听得一声轻唤，雪澈心中隐隐排斥，眼角扫过，定格在一处，骤然不语。片刻之后，她才缓缓起身，轻轻打开来时的门，什么都没说，一个人翩然离去。
身后的翠儿和红绫相视望了一眼，紧跟着一前一后出了庭院。
屋外，夜风料峭，月色深沉。
飞雨，划破夜空的曙色，隔着弥散的水气。像是暗夜中的一朵墨莲，刚刚露出脉脉愁容，却忽然被风吹散。
点点细雨打在裙袂上，多了一丝清冷。
雪澈抬眼望向远方青灰色的砖瓦石墙，她的眼眸深处带着一种渴望，藏的那么深，却让人看的那么的心疼。
我要出府，我要出府……
这个念头从回到相府后在雪澈脑海中转了无数遍，可是直到此刻，她依然还在这红瓦高墙之中，望着月色迷蒙，叹着淡忧清愁。
踏进院子，身上似乎还带着大夫人房中檀香的余味，淡萦于身，扰着她的心一起一伏的，红墙绵绵，处处相连，这相府，犹似虎穴龙潭。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彻底逃离这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