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歌声如同撕心裂肺的哭泣,又如同彻头彻尾的咏颂,久久的回荡于无尽的昏暗之中。
中年男子身披一个黑色的大氅,悄然无声的来到雪桐身旁。
“才三十余年未见,你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浑厚如山却平静如水的声音在雪桐的耳边响起。
熟悉,带着温暖,不过却让雪桐十分厌恶。
“你是谁?这里是哪?”雪桐同样平静,不过手中的直刀却在嗡嗡作响。
“我是谁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而这里,是你归处。”中年男子很有耐心。
“这里好熟悉,但是我并没有对这里的记忆。”雪桐望着周围的一片黑暗。
“你不再留恋人世了?”中年男子的话语依旧平静如水。
“人间,如何不让我留恋。”雪桐不知道这句话是怎样从自己的口中脱出的,此时,他是用直觉在说话。
“难道你死了?怎么会呢,你可是世间无以伦比的创举,不要说人,就算是神,也难伤你分毫。”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我不想死,可我没有办法不死。”雪桐很痛苦。
“那还是回去吧,当你心回归宁静的时候,再来见我吧。”说罢,中年男子扬了扬手臂,从中散发出一道幽暗的蓝光,随后,雪桐便如同一片纸屑一般,飞向远方。
温暖,舒适,安宁,这是雪桐的感觉,此刻,他慢慢回想起来。
那天夜晚,他提着姬窟的头颅,登上了城墙。
“姬窟已死,中山国已灭,尔等束手就擒,尚且不迟。”雪桐从未发出过如此响亮的声音。
“不可能,他在骗我们,大王怎么会死!”一个军官指着雪桐发出吼声。
“大王死了,中山国完了!”一个百姓高声的哭喊道。
紧接而来的,是一片哭嚎声,没有人,会再去想着死守那南城门。
“我们替大王报仇,杀了他!”一个嘹亮的声音吼道。
这声音,没有痛苦,没有悲愤,却夹带着一丝喜悦,不过在雪桐听起来,有些耳熟。
“对,杀了他,替大王报仇!”又有一个声音喊道。
紧接着,中山国的城民们就像疯了一般,冲到了雪桐的身边。
对于军人,雪桐可以痛下杀手,不过对于无辜的臣民,他下不了这个狠心。此刻,他只想逃,可是,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呢?
剑,枪,戟甚至是木棍,各式各样的器具,无一不砸落在了他的身上。
雪桐从未受过如此的屈辱,也从未受过如此的伤害。
他愤怒,但是,他并没有动手,或者说,对于面前的这些人,他没有办法动手。无辜的可怜人,不是他所能屠杀的对象,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不过,面对着各种凌辱,最后,他还是爆发了。
他双眼火红,头发苍白,完全变成了一个死神的模样。
他没有动手,不过,此时人们已经怕了。人们开始逃离,因为自己亲眼见到了魔鬼。
“别怕,大伙一起上,打死这只妖孽,就算他本领再大,也不可能对付我们这么多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雪桐耳边响起。
听到这话,落荒而逃的人们又再次把头转了回来。
“打死你这只妖孽,你杀了我们的大王,我要刺死你。”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雪桐的膝下响起。
只见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手里正拿着一把木剑,拼命的戳着雪桐的腿。
此刻,雪桐流泪了,这是他第一次留下眼泪,如此愤恨,又屈辱的眼泪,他看到了人们因愤怒而充血的面颊,看到了人们因畏惧而疯狂的眼神。
在人们的叫骂之中,一个面带笑意的人朝着雪桐走来,他眯着眼,一脸得意,而后,将手中的利剑插进了雪桐的胸膛。随之而来的,便是人们的欢呼声。
冰冷,痛彻心扉的冰冷,这是雪桐记忆中最后的感受。
睁开眼睛与闭着都没什么区别,这是一片黑暗,冷漠而寂静,但却是如此的温润,舒适和厚重。
这是雪桐醒来的第一次感觉,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的盒子之中,身边所有的,只不过是自己的直刀。
这是一个战场,一个传唱万世的战场,不过而今,人们更愿意称之为乱葬岗。
嘭,一座新坟爆炸了,这是一座将领的坟墓,据说,这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将领,他下葬的时候,所有的魏军,都哭泣不已。尤其是魏公子魏击,如今的中山国主。
一支白皙的手臂伸出了泥土,紧随着出来的,是一把半锈的直刀。
夕阳西下,野鸟悲鸣,花木哭泣,将军坟墓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却带着血迹与淤泥的青年,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微微生锈直刀。
望着眼前的坟墓,他在不断叹息。墓碑之上并没有书写太多的东西,仅仅刻着一个名号,魏国大将军雪桐之墓,中山国主魏击亲笔。
温柔的日光渐渐消逝,夜晚,已悄悄露出了端倪。青年人持着他那把直刀,走向远方。他的步伐,是如此的困惑,如此的迷茫。
魏击正在喝酒,他此时,已经不再是仅仅背负着魏氏宗子的称号,人们现在更多的,称他为中山国国主。
乐羊被封到灵寿,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地方。
吴起走的更远,被文侯派去了西河驻扎。
而他,魏公子魏击,却没有办法回归魏国,魏文侯给了魏击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驻守中山国。
魏击喝的很多,他今日又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在那里,他看到了魏国数万将士的枯冢,还有,自己亲自为雪桐所立的将军冢。
他们是魏国的骄傲,却永远也回不到自己的家乡,只能陪魏击一起,默默的镇守这当下隶属于魏国的边疆。
魏击为自己痛苦,也为数万的军士痛苦,他痛苦的饮着酒,企图以此磨灭心中那无尽的折磨。
“公子.”一个声音在魏击的身边响起。
又是雪桐的声音,这段时间里,魏击常常听到雪桐的呼唤,他恨,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和雪桐一起参与偷袭。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他可以和雪桐一起死去,这样,自己和雪桐,都不会如此的孤独。如今,他时常做梦,梦见雪桐在阴间,十分的孤苦与无助。
“公子。”声音再次响起,魏击已经受不了了,他抽出自己锐利的宝剑,想要自裁,赶赴黄泉来陪伴与自己同样孤苦的雪桐和数万的军士。
不过,就在他将剑引向脖颈的那一刻,一支强劲有力的手,握住了那微微颤抖的剑柄。
当他抬起头时,泪水,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雪桐,你还活着!”魏击抛开宝剑,一把抱住了身旁的破衣烂衫的雪桐。
“是,我没有死成。”雪桐此刻看到魏击,同样激动不已。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明明记得先生说你没救了,我是亲手将你埋葬的。”魏击擦净脸上的泪水,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有活了。”雪桐说道。
“这个庸医,算了,不管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魏击一如既往的拍了拍雪桐的肩膀笑道。
此时再次相见的喜悦早就掩埋的不解的困惑。
“来,坐下,陪我喝酒,不对,你该先更衣沐浴才是,来人啊。”魏击大叫道。
“谢公子。”雪桐冲着魏击点了点头。
“别叫公子了,你看,如今我是这中山国的国主了。”魏击笑了一下,不过,这笑容之中,却夹带着稍稍的苦涩。
“公子已是中山国主,为何面带苦涩?”雪桐不解的问道。
“这,这个以后再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千万不要为了这么点事失掉好心情,快,快去沐浴,瞧你一身脏的。”魏击笑着拍拍雪桐。
“好,我去去就来。”雪桐跟随宫奴的指引,走出了大殿。
他并不知道,这已经不再是当年在军营里的时候,自从中山国战败之后,一切,都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