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仍未苏醒的老医官交托给云宫之人,耶律贤与顾流芳和顾井匀策马借道瀛州向涿州而去。顾井匀虽不谙武功,骑马却是一把好手,让耶律贤很意外。一路策马狂奔,日暮之前三人便进了涿州城。
一进城,耶律贤直奔大将军府。到了门口却被顾井匀拦下。“你失踪那么久,耶律璟一定派人监视了大将军府,就算你现在易容成别的样子,这样贸然进去还是会打草惊蛇。”
三人藏在大将军府对面的暗巷,想着如何避过探子的耳目进入大将军府。忽听将大军府门前一阵擾攘。一个身材壮硕、浓眉大眼的少年肩上背着弓箭从府中大步流星走出。边走口中边大声嚷嚷:“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告诉我三哥的行踪,只叫我好好呆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已经半个月了,再憋下去我就要发疯了。今日谁也别想拦着我,我一定要出去松松筋骨。”
少年名叫耶律斜轸,是耶律贤的同族兄弟,皆属太祖长子让国皇帝耶律倍一脉。传到耶律贤这一辈,他之上有个同父兄长耶律吼已经过世。活着的人里年纪最大的是堂兄耶律休哥,其次是耶律贤与堂弟耶律适,耶律斜轸最小。耶律休哥为人沉稳少言,战功卓著;耶律适圆转顺俗,心思沉敏。自耶律贤建府封王之后,虽有兄弟辈分,二人却仍是恭敬地称之为殿下。耶律斜轸是大于越耶律曷鲁之孙,兄弟几人中除了耶律贤他身份最为尊贵,故而唯有他童言无忌整日追在耶律贤身后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
耶律贤对顾井匀和顾流芳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路尾随耶律斜轸而去。
到了城东的树林边,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跟踪的耶律斜轸突然停下发难。拉开弓箭就朝耶律贤射去。耶律贤身手利落地避开。耶律斜轸不依不挠,却连射几箭都被他用剑隔开。耶律斜轸被激怒,丢下弓箭与耶律贤近身缠斗起来。可惜他身手始终不敌,没几招就被制伏。耶律贤反剪他双手,用尽力气将他禁锢。“我是三哥。”
耶律斜轸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胡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耶律贤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可是双手禁锢着耶律斜轸,无法抽身,只能劝道:“韩隐,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我真是三哥。”
耶律斜轸听对方叫出了自己的乳名,顿时愣了愣。
耶律贤趁机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耶律斜轸看着熟悉的脸孔喜不自胜。“三哥,真的是你。这些日子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耶律斜轸叽叽呱呱说个没完,耶律贤打断他。“韩隐,你先听我说。三哥现在有很重要的军情要赶回大将军府与敌禄和二哥他们商量。可是皇上四处派人追杀我——”
他还没说完,耶律斜轸惊叫:“什么?!皇上派人追杀你?”
耶律贤无奈,生怕他一开口又问个没完没了,只能捂住他的嘴。“这些事我以后慢慢同你解释。你先帮三哥一个忙好不好?”
当耶律斜轸拖着三只大木箱子回到将大军府门前的时候,守门的侍卫吓了一大跳。这位少将军还真是孩子心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刚出去的时候明明气汹汹,如今还没过多会儿又笑眯眯地跑回来。
耶律斜轸指挥下人把箱子抬进府去,自己大步流星地冲进正厅。“二哥,四哥,敌禄,你们快看,我今天打到了什么好东西?”
小厮把箱子抬到了正厅中央。耶律斜轸又把所有下人撵了出去。耶律休哥看着这三个沉沉的大箱子,一头雾水。“你才出去多久,就能猎到这么多东西?”
耶律敌禄见他神秘兮兮地关上门,惊奇地问:“你猎到了什么宝贝还不准人随意看?”
其中一个箱子突然动了一下,耶律适向后猛退一步,瞠目道:“这怎么还有活的?你该不会是还生我们的气,捉头老虎回来打算咬死我们吧?”耶律斜轸素来孩子心性,凭他的性格还真做得出来。
等下人都退去,门也关严实了,耶律斜轸才把箱子逐一打开。看见耶律贤从箱子里钻出来,耶律敌禄与耶律休哥这些战场之上面不改色的阵前大将,一个个瞠目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律贤冲众人微微一笑。“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躲在韩隐的箱子里。这些我日后再同你们慢慢解释。眼下我有军情,十万火急。”
简单介绍了顾井匀和顾流芳对他有救命之恩又一路帮扶。耶律贤抽出怀里的密信。“刘继恩与赵匡胤密谋——”
心思沉稳的耶律适最先反应过来,打断耶律贤未完的话:“不急。殿下与两位友人一路风尘仆仆,不如稍事休息,有话慢慢说。”
云姬乱国之时这几人尚是黄口竖子,加上云姬深居内宫,许多外臣并不曾见过。是以顾井匀的容貌虽让人惊艳却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无碍。”耶律贤一挥手就要继续。却又被耶律适截断。
“殿下,顾小姐是女子,况且殿下身上也有伤,需要料理。”耶律适提醒他。
耶律贤见顾井匀衣衫脏乱,满面血污。这才想到今日惊心动魄逃亡了一整天,他与顾家兄妹皆是滴水未进。他是无所谓,可是顾井匀毕竟是女子,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熬?细细想来,她先是经历生死,又奔波整日,却半句怨言也没有,反倒让他过意不去了。
耶律适见他松口,立即吩咐可信的家丁将顾家兄妹安置在府中少有人去的别院,又仔细关照膳食衣物。耶律适安排地十分妥当,耶律贤却不放心又叫住家丁叮嘱道:“多准备些肉食,要可口些。”
耶律贤何时对吃这般讲究,又何曾对人这般上心过?耶律适看看顾家兄妹,心中顿时了然。救命恩人?怕是不止于此吧。
顾井匀洗漱干净用完晚饭,靠在窗边软榻上闭目养神。顾流芳坐在一旁摆弄他的机括玩意。“那个耶律适故意支开你,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讨论什么?”
连流芳都看出来了。顾井匀看他一眼,自嘲笑笑。“不想。”
“耶律贤虽然勇猛无敌,但是心思不够缜密。由他自己谋划,你就不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功亏一篑?”
“他或许思虑不周,但耶律适不会。此人谋虑怕是远在你我之上。”顾井匀想到方才耶律适看她时戒备的眼神。“你要切记,在这里我们是外人。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耶律贤将自己收拾干净,处理好伤口,一刻也没耽搁就进了耶律敌禄的书房。他将一路逃亡,云山遇险,被困易州,又探知北汉与宋合谋之事一一道来。当然跳过了他与顾井匀各取所需联手合作,也未提顾井匀与云姬一般无二的容貌。只说顾家兄妹二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又身怀绝技,有心相助。
在座众人除了耶律适都是武将,只盼耶律贤平安归来,对于其中细节并未多想。眼下刘继恩的书信远比来历不明的顾家兄妹更让他们忧心。
“立刻派人上京,亲手将书涵交到韩大人手中,面呈皇上。敌人已经兵临城下,调兵布防,刻不容缓。”耶律敌禄心急地来回踱步。
“不妥。”耶律适反对。“韩大人虽身居政事令一职,但只负责主理燕云十六州的汉务。北汉之事,素来不在他所辖范围之内。他冒然上疏,若是有心人参他逾越职分,他要如何是好?若是查出这封信是殿下所得,不仅暴露了韩大人与我们交好,皇上更会对这封信的真假存疑。”
“那如何是好?”耶律休哥问。
“我心中有一人选,南院枢密使,赵王高勋。”耶律适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成竹。
高勋原是晋北平王之子。太宗会同年间降辽。生性聪慧,善结权贵,善于审时度势。先皇世宗在位时封为南院枢密使,总揽汉军事务。天禄五年,世宗遇害之前北汉皇帝刘崇归附大辽,世宗曾派遣高勋为使臣封册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世宗身陨,耶律璟即位,念及高勋多年管辖北汉有功,封其为赵王,出任上京留守。
“高鼎城虽总揽北汉事务,可他并不是我们的人。”耶律贤闻言皱眉。“况且此人见风转舵,小人嘴脸,并非可信之人。”
“要的就是他见风转舵,趁这一次的风,让他转向我们,收归己用。”耶律适道:“高勋自刘崇起与北汉打交道十多年。刘崇死后,他先后扶植刘承均、刘继恩即位。皇上当初封他为王的时候诏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摄汉有功’四个大字,倘若刘继恩当真勾结赵匡胤攻下涿州,直捣南京,无疑打了高勋一个耳光。你说他看到这封信会不会第一时间呈给皇上,力谏皇上即刻调兵布防。”
“高勋知道这封信是我给他的,难道就不会怀疑有假?”耶律贤仍然觉得不放心。
耶律适道。“刘继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笔迹文风,整个大辽没有人比高勋更清楚。这封信是真是假,高勋一阅便知。有了这封信在,即便南京守不住,高勋也不必负上失察之责。若是守住了,他便是居功至伟。殿下给了他如此大的人情,你道他会不会见风转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