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这一夜并没有睡着,而是枯坐在美人榻上,眼睛也失了神,不知哭了多少次。侍者为她换火盆和汤婆子,来回也不少次,虽然没有什么怨言,依旧是呵欠连天,在她面前也不便打。一殿宫人都没睡上一会儿,几个眼睛都是眍?的。
此时月儿也下沉不少,再过一个时辰就是皇上起床的时辰,想着亲族多舛命运,眼看着娴妃又要落泪,一侍者趁着娴妃带进来的大丫鬟沁阳去准备洗面水的当儿溜进来,悄悄走到她的身边。
娴妃见过她,似乎是太后拨来的宫人,向来是不喜欢的,所以也没有理她。她虽看出来,依旧绷着微笑的脸,轻悄悄走到她身边道:“娘娘。奴婢心中娘娘不喜,以为奴婢心中总想着害娘娘,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奴婢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心中怎会总想着杀戮。奴婢见娘娘此番隐忍,心中有一念,希望能让娘娘宽心。娘娘既然念亲族,何不请圣上许您再看最后一眼呢?”
原是妃子选的女史自然嘴皮子伶俐,只是还来不及说后面的话,就听见外面有响动,只得含恨默默退出去了。进来时沁阳看见她,以为是娴妃唤的,赶紧端着水盆进来问怎么了。娴妃却叫她过来,把刚才一番话和心中的想法扼要说了一通。
沁阳一听自家主子想见亲人,虽然开始反对,但是想来只是见一面,如果得当,说不定还能念任族对本代开国有所帮助的面上,还有娘娘和皇上的情分里,为巫子们求得一份恩典也说不定呢!娴妃想来也是这个意思,两人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尽快去皇上那儿,先伺候了梳洗再说。
挑了清淡颜色的衣装,娴妃略微施了粉黛,也不刻意遮那眼圈儿,带着沁阳,二人就朝着大殿去了。
贾庆慈朝服已穿好,门口车马也备好了,他整了一下官帽,精神抖擞地朝大门马车走去。本朝君王每逢初一十五都是不早朝,已成了惯例,他今日也不为朝圣,而是要完成他大任。
正要上车,忽然远远的一骑快马飞奔至他的面前,他并不意外,反而笑道:“总算来了。”
来人下马便拿出皇帝手谕,贾庆慈跪拜领旨。道是:“朕不认巫族远走,是要亲自送别,着贾庆慈带一众巫子前来面圣。”
“臣领旨。”他再一跪拜,后面一批皇帝亲自点的禁卫军已列好队,整装待发。他一点儿不讶,心中明镜似的:果然同杨将军的谋划分毫不差。
一点儿不含糊,他带上人就去了那灵渊台,将一众不知所以的惊慌巫子全数抓起来,那其中他也瞅见了两个躲在人群中强自镇定的二人,冷笑一声并不点破,而是按照杨将军所言,全数将十人抓将起来带去面圣。
刚靠近这个村庄,灰骨就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但小葵和阿兰却并他们是真的都没有见过普通的农庄会是如何的,觉得新鲜,也渴了,都想去讨些水来喝,最近的河都要再跑两个时辰,两人实在是受不住。灰骨自己也住过此类地方,他却知对于普通的农家村庄而言,这里是过于宁静了。
不归以为他是过虑了,指着这炊烟袅袅的,牛羊鸡鸭照样各自活跃给他看,难道不是很有生机吗?
“比起这个,还是先把我俩放下来好吗?”小葵一脸想哭的样子,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直觉,不像是自己的腿了,回头一看,阿兰也是如此,只是自家主子没有叫苦,她也不会开这个口。意外觉得她还挺有骨气的,小葵拍拍她的脑袋。瞟到自己的小手,她又想起来,她已经不是小葵、而是不归了,默默舔舔干涩的嘴唇,心中又默默加了自己几声“不归”。
虽然有灰骨支撑着,两人下马时候还是支不住瘫坐在了地上,过了半盏茶时间才缓过来,敲着腿勉强站起来。这时候灰骨已经探查完了最近的这一家人家回来了。
“如何?”不归问他。
“一家五口,似乎没什么异常。”他虽然还是皱眉,但是怀疑减少了很多,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也不一定,这大冬天的,静一些也是正常。
忽然一块雪从屋檐儿上掉落,露出一篇棕灰色的瓦块来。阿兰吓了一跳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归笑道:“怕什么,不就是白猫吗?”
果然是一只似乎刚才就停在那儿的猫忽然跑开,这才掉了雪下来。这会儿猫早嗖一声不知蹿到哪儿去了,只瞄了一眼,眼里留下的就一抹湖绿色的光罢了。
“好一个灵敏的美猫儿。”她笑赞这碧眼的白猫。这半夜其实她想通了不少,战战兢兢不如坦坦荡荡,至少没有那么紧绷神经,就算是死也是面上骄傲的笑才是川妹子的劲儿。
不许灰骨搀扶,不归硬起身板儿,自己一瘸一拐地绕到了那人家的门口,敲响了似乎还在漏风的木门。
娴妃坐在皇帝的对面塌上,面色看似波澜不惊,实则袖中紧紧揪着绢子不松手,生怕自己松劲儿了立刻就哭出来。
皇帝知道爱妃心意,但贾庆慈以“恐贼子作乱”的理由一直不离开这大殿,无奈他也不能给爱妃与亲族独处的机会,只得要她与这十人以这番姿态告别。面前穿着清一色淡青色袍子的小小少年们,正是自家的十名巫子,如今是要离开了,今后是生是死,她连占上一占都不敢。
这是个小孩子虽然都是年纪轻得很,最小的不过十周岁,可他们经过最初的惊吓之后,很快平静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十人都遵从巫子古礼带着帽衫,此刻竟然一个都没有颓败的神色,娴妃心中不禁叫好,心知任族巫子不是别族能比得来的,不愧是我巫子。
说出口来的,只斩钉截铁一个字。
“好。”
看着巫子们站得更直了,贾庆慈知道他们没什么日子好得意了,是轮到自己上场了,便拱手道:“皇上,臣素闻巫子中有一人唤作‘不归’的最是聪慧,颇有当年娘娘的风姿,不如请娘娘点出,臣等可一睹风采啊。”
这又是什么诡计?娴妃不敢妄动,这奸臣,又打得什么主意,只眼巴巴看着皇上希望他别顺了他的意才好。可刘璋尧也听过了巫子“不归”的名字,听说她是近来巫子中灵力最高的,也想一睹,便道:“朕也曾听闻巫子美名,那你们哪位是‘不归’巫子,便请站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