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时间过去,医馆前的人们心满意足地散了去。
大多数人只看见一群买丹药的人们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儿离开了,结果这队伍立即加快了许多,到后来看见门前摆着好几排七零八落的补血丹,和紧闭的医馆大门。
旁人告诉他们这些补血丹免费放送,人手一瓶,但不知道原因。
他们心中有着对医师和药师的尊重,自然没有多拿,心里却是喜洋洋的。
而有些知情的人却沉默不语。
谁能晓得呢,一个闻名全国的大夫会因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大惊失色,然后宣布今日闭馆。
纵使让他们猜,也会有千万种答案。
不过既然免费的丹药到手了,他们心里有数,便不对此事多加议论了。
那个方才撞倒凌浮烟的汉子,也欢喜着,虽然走了一个仙女似的美人儿,但到手了一瓶免费的珍稀补血丹,着实划算。
……
医馆内。
凌浮烟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注入玉杯时,如同翻腾的牡丹。
热气像缥缈的轻纱隔在了两人之间,凌浮烟晃了晃玉杯,递过去,做了一个手势,嫣然笑道:“请。”
孟大夫的眼神晦明不定。
凌浮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指有节奏地击打着杯身,似是无意般说道:“我以后唤您一声孟大爷,可好?”
这样的称呼的确亲切许多,但是……熟悉的称呼浮上心头,如同花影摇曳,略过孟大夫的心头。
孟大爷微微扫了凌浮烟一眼,却发现凌浮烟笑看着自己,眼中的光芒明媚,深处却暗藏着汹涌波涛。
凌浮烟感受到他的目光,笑得越发灿烂,须臾,便不顾孟大爷生动的面部表情,起身走到墙角的一个红木柜前。
红木柜中尽是些药品,等级都是极低的,若是寻常人瞧见了,定是不明所以。
凌浮烟的眼光悠悠下移。她蹲下身子,手法娴熟的撬开了第二层抽屉的锁,表面普通却坚实无比的铜锁,就这么败下阵来,”咯吱”一声落地,仿佛在对目不转睛盯着它看的孟大爷叹息。
凌浮烟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直将第二层抽屉清空才罢休。洗去尘埃的纤指在抽屉内部摸索。半晌,凌浮烟转头冲孟大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无声的对视,却又复杂的电火在空中交错。
凌浮烟笑得依旧淡然,她耸耸肩,右手确定了位置。抽屉侧面有个旋钮,朝左拧八圈,再向右扭三圈,整个药柜便发出沉重的闷响,紧接着墙角外移去。药柜原来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拱形门。
凌浮烟达到了目的,也缓缓起身。
二人相互对视,肃穆的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许久,凌浮烟的笑容终于有了变化,甚至有些僵硬:“孟清虚,你是不是最好跟我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字一句地说话,似乎是从唇齿中挤出来的一般。
孟大爷苍老的声音带着无限沧桑之感,不知这是淡然还是苦笑:“我本就是青玄之民。”
——我本就是青玄之民……
他本来就是青玄大陆的人啊……
凌浮烟冷哼一声,眼底却浮出了自嘲凄凉的神色。
只有自己还记得吗?前世九岁,一个老工匠把她从收养她的老婆婆那带走,说是要收她为徒。她以为打铁可以求生便跟着她走了。结果那老工匠教她的是医术和药剂学,偶尔闲得没事会装模作样地传授制锁——只不过是做给老婆婆看罢了,比制锁教的更多的是撬锁。
老工匠姓孟,她起初叫他孟大爷,过了六年,偶然间他让她换个称呼,说是什么叫“孟大爷”显得他太老,她此时已是十五岁,为人淡漠,便直呼他姓名,倒也不拘束,日子也挺自在。直到有一天,老工匠失踪了,她找遍大半个世界都一无所获,后来闯入森林时受了重伤,结果被傲天帮帮主所救,最后成为了傲天帮下人。
结果倒好,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什么收到迫害,而是回归家乡定居罢了……
这个巧合太巧,不管是凌浮烟还是孟大爷,谁也没有料到十年后还会在青玄大陆相逢。
凌浮烟跟着孟大爷学艺七八年,早已深谙他的习性——主屋墙角红木柜,二层抽屉内旋钮。按照固定规律转动旋钮,通道便会出现。
凌浮烟瞧着他一点儿不知悔改的样子,顿时气结。也不顾主人同意,径自进了通道里头。通道里是五十米长廊,内有灯火,颜色却似红色幽魂,令人毛骨悚然。
通道里只有尽头一扇门。
木门低栏,密码与锁都是灵力无法破解的。药柜的旋钮可以轻易寻到并扭转从而使通道出现,而这重重密码却是不易破除的,且错一次就会将此人千刀万剐。
凌浮烟却可以三下五除二地就解了开,不费吹灰之力。
推门而入,里面是个比十个足球场还大的房间。
玉石雕刻,华贵尽显,屏风绘出龙凤游翔姿态,一派天宫景象;墙上数个沉海檀木门,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雕窗外,一副美不胜收的夜景——显然不是街上的;金碧辉煌,巨柱盘龙,祥云软榻、湛青玉石桌、盛满玉露的琉璃杯……
试问,这些东西该出现在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的房间里吗?
凌浮烟扫视一遍房间,又望向孟大爷:“小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啊。”接着拉过一张华贵的软榻,悠悠躺下。
她定定地看着孟清虚,不说一句话。尽管心里无限愤恨与委屈,她的骄傲,绝不容许向对方诉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找他而经历的苦难。作为一个优秀的特工,她善于伪装,眼里一片波平浪静,毫无动容。
孟大爷铁青着脸。
他当初是被季城主召回的,说是要急寻一个人,那个命关三千世界的姑娘;又巧听自属妙影宫宫主说,这位姑娘便是施与他关命恩惠的世家夫人的女儿,他才决心要寻到她并送她去安全的地方,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只好与二十一世纪含泪挥手。怕凌浮烟伤心,便不辞而别。
他也没有料到凌浮烟为了寻找他掘地三尺。
室内的气氛仍旧尴尬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凌浮烟倒是不急,那毫无人情味的丞相府她根本不打算那么早回去。她又为自己沏上一杯热茶,随后品着那凡世无所闻的香茶,望向窗外,幽幽道:“天有些冷了呢……”
冷?阳春还会冷?孟大爷冷笑着……这分明是找借口赖在这里不走了!
孟大爷头上冒火,却无可奈何,毕竟终归是自己亏欠了她。
十年别过,凌浮烟这丫头倒是除了长肉外,能耐又长进了了。
凌浮烟含笑望着他,这沉默之战,谁先按捺不住谁就输了。
金毯软榻,美人如画,手托玉杯,淡香从茶。
而孟大爷这边是——
白霜混乌,面黑骨露,眼中霾物,呼之欲出。
这二人反了主客。一侧卧,一直立;一明丽,一苍老;一淡然,一隐怒……
这情景,怎一“怪”字了得?
这时,孟大爷眼睛在皱纹中骨碌一滚,摸摸胡须:“姑娘可是经脉俱断,无法修炼?”
转移话题,既是先开口,却又不见得输。
凌浮烟心中暗骂老狐狸,可表面只得含笑颔首:“是。”
谁知孟大爷话锋一转:“老夫的丹宝阁中无此药,姑娘还是别指望了……”
凌浮烟不禁嘴角抽搐。当初是谁一见她就激动得不行,也不顾别人病情就赶人的?兜了一圈,现在被赶得反而是她了?
“孟大爷此话就不对了。仁医仁义有仁心,病人有难处,做大夫的,不应该尽力相助吗?”凌浮烟品了口茶,看不出表情。
孟大爷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仁医固仁,却并非万能,姑娘还是另寻高明吧。”
“孟大夫此言当真?”凌浮烟一扣茶杯,话语中带着严肃,连称呼都换了。
“当真。”孟大爷毫不犹豫地说。
凌浮烟气得一下子从榻上跳下地,指着孟大爷的手都在颤抖:“孟清虚,你就一点儿也不愧疚吗?”
孟大爷默不作声。
凌浮烟最是厌恶他这副模样,正欲张嘴继续骂,谁知门被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