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命中注定吧,订婚结婚的日期就在林竹完全无法预料的情况下确定了下来,看着家人们那一张张惊喜的脸,林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愁,也许是如释重负,无须自己努力,仅凭一人的喜欢,她就获得了拯救这个家族的力量似的。村人对“国家工作人员”如此羡慕向往,她是从欧阳林出现在这个小村庄后才体会到。尽管此事于她百利无一害,十九岁的她却已敏感感受到世界的不公,内心隐生波澜。
第二日,欧阳林跟林竹家人已混得很熟了。他懂得耐心倾听,聊四时收成,还不时拿出自己的专业水平来讲解一些更艰深的植物类知识,他甚至还能跟爷爷聊阴阳八卦黄历风水等。他的真诚、谦逊、博识很快就得到林竹家人的一致喜欢。连宇轩也喜欢他。他跟宇轩谈论功课,说起自己读高中时有趣的事情,宇轩则跟他抱怨老师太古板,作业太多,好想早点毕业。欧阳林跟他谈自己读了喜欢的专业,现在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鼓励宇轩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努力。宇轩则大谈自己的摇滚梦想,幻想有一天能去香港见偶像Beyond或去北京摇滚圈混,他特别喜欢唐朝乐队,说起来没完没了。
再过几年,选秀兴起,宇轩这样的男孩有了展示自己的机会,可惜那时候宇轩连做这样的梦也被父母责备不要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好好读书考出去才是人生第一要务。在学校里他倒也有点名气,每次晚会都少不了他的歌声,但平时同学很烦他用小录音机放摇滚。他将这些烦恼和欢喜无所保留地告诉欧阳林,仿佛欧阳林可以指点方向。但欧阳林知道小男生的倾诉无非是等着别人的赞赏,他自然不吝溢美之詞。
皆大欢喜的短暂假日五月三号结束了,回到巫镇住所,放下行李,就见书桌上大大的一张信纸,爱莲龙飞凤舞写着:
竹,
我出差了,不知什么时候回。
祝好!
爱莲
出差?爱莲的工作用得着出差吗?林竹满腹疑团,晚餐时跟欧阳林谈起自己的疑惑,欧阳林也理不出所以然来,只让林竹不要心急,耐心等爱莲回来解释。
第二天去工厂上班,感觉办公室人员神情怪怪的,林竹跟会计李海莲平时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接触多了感情也好,偷偷问她怎么回事,李海莲轻声告诉她一个秘密:“你不要说是我说的!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哦!听说你那同学爱莲跟台湾老板去外地了。”
“胡——怎么可能!”林竹跳起来,硬生生将“胡说”二字换成了“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告诉别人!”
“嗯嗯。”林竹心不在焉应答着,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已经相信了这个荒唐的故事。她还没见过老板,但爱莲有一张上次老板来时跟大家一起照的相片,她不时拿出来炫耀一番:“帅吧?有气质吧?很儒雅大度吧?跟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就是不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谈到台湾老板,爱莲喜欢的巫镇仿佛就变成了丑巫婆似的,围绕她的男生更“都是一群幼稚鬼,丑爆了!”
不几日,欧阳林请了媒人和几位好友如约在黄道吉日带着礼金和礼物去了一趟林竹家,事情就算定了下来,虽然双方父母并未见面。他如今以未婚夫自居,随时随地便谈起人生规划来。
这一日,欧阳林又请求林竹从筷子厂辞职,去某个林业站做收费员。
“可是,我在这里工作得挺好的,干嘛一定要换呢?在哪里不是做事呢?”
“不一样。工厂说不定什么时候倒闭了,但我们靠山吃山,林业部门是永远不会倒的。你要知道,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堆人抢,争取到一个不容易!”他说的是大实话,前几年林业部门有个女孩说要读书辞去了工作,办公室人员劝她可以“停薪留职去读书”,她却“既然去读书,就没打算重新回来”。后来据说她父母为了她的工作四处找人托关系,头发都愁白了也没能成功。
“可我不想去林业站,我喜欢这里。”林竹再次轻易地拒绝了欧阳林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两年后,当大量投资辙退,私企也倒闭工人失业,她才会意识到在一座小城,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多么重要,济身“国家工作人员”的行列,就等于拥有了别人艳羡和轻松悠闲度日的资本。而一定要像欧阳林一样有了过硬的关系拥有相当多的社会资源才能轻易抓住机会;没有关系,只能沦落到生活的底层,靠自己百倍努力打拼才行。
这样的真实,欧阳林坦然面对着,却无法告知林竹。这一年年尾好几家“国”字头的工厂倒闭了,年纪大的提前内退,年轻点的拿着几千上万的微薄安置费加入了失业潮。一份稳定的工作将有更多的人通过各种关系获得竞争资格。他在体制内早已感知到抓住机会的阻力一点点加大了。所以,这次他毫不犹豫瞒着林竹说服了林竹父母,将她户口迁到了巫镇,并且将她的关系挂靠在了某林业站。
平静的生活中总是藏着暗流。青春生活根本不允许平静的存在,平静表面之下,必有暗潮汹涌。林竹的爱情已越过牵手、拥抱、接吻,她并不反对上床,却也没有强烈的欲望。欧阳林则抱着要将最好的留在洞房花烛的念头,一直自我克制。
这种已然确定的平静的生活,渐渐令林竹内心怅然若失。
人看不见前途会茫然,一旦未来打幵在面前人却会有所不甘。年少时的茫然是面对无数的选择难以选择的茫然,是在岔路口可以有无数条路的茫然,是让人怀着欣喜与忐忑选择的茫然……无论如何,都值得追忆。可是,她越过茫然的大海,来到的只是平静的婚姻小笼里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将要共同步入婚姻生活的男人。
某个夜里,从一场阴暗的梦里醒来,竟然想杜子风想得要命。在梦里,她又在他怀里旋转了,一直旋转一直旋转,转到她快失去了知觉,她提醒自己快快醒来,就真的醒过来了,然后那种为某个人心痛的感觉第一次充盈胸口,痛得她差点哭出声来。渐渐地又睡着后,再醒来已是清晨,夜晚的梦已被遗忘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