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还是这座小城。有时候你会怀疑千百年来它从未曾改变过,打牌搓麻将的人聚在麻将馆里,跳舞的年轻人在舞厅里,爱唱歌的人在歌厅里,喜欢交友的人总是吆三喝四在酒桌上,街人匆忙的人群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奔波,也并无多少疲色。都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从那个年代走来的最富有的人面对如今这个丰富多采的世界也会目眩神迷。一切都在好起来,一切都在奔向“共同富裕”的路上,这条路,是一条越走越宽阔的大道。
在这种气氛里,林竹也总是很兴奋,尽管每天的工作有些无聊,但午餐时跟爱莲的相聚似乎更有趣了,以前都是爱莲跟她说某某某怎么怎么样,现在她也可以告诉爱莲一些很有趣的八卦了。只是在平静的生活之外,常会有恍惚的片刻,那个弹吉它的身影总在无法预知的刹那猛的到来,而他在耳边撩起的风一直在她的左耳回旋,至今令她内心颤慄。不可否认,第一次的见面,她对他就有好感,他是她喜欢的类型,好看,寡言,稍显冷漠的外表下是捉摸不透的表情。
生活中经常有这种在爱与温情中长大的女生,不知世事,爱意泛滥,痴迷于的,总是那种疏离冷漠性格的男生,仿佛她满身心的爱就是为了来填补他的空缺的,她有信心填满他内心一个个的空白。这也是爱情中的异性相吸吧。上帝拿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却又让这个女人隐没于人群中,那缺失的肋骨要等多久,才能于蓦然回首时出现在灯火阑姗处?
转眼至五月,五一放假,爱莲不想跟林竹一起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可不想见我妈。”爱莲父亲常年在外面做小生意,家中三姊妹她是老大,从小就负责带弟弟妹妹,免不了在弟弟妹妹淘气时揍他们,每次弟弟告状,不管什么原因,母亲总会揍她。长大后的她,幵朗、独立、有主见、招人喜欢,但就是不喜欢回家:“我妈有我弟就够了,我对她来说,将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多一个不如少一个。”
林竹不知如何劝才好。她家也是三姊妹,弟弟当然最受宠,但母亲尽量一碗水端平,而且母亲似乎更宠她,也跟她最亲密呢。至于她姐姐玉莲会不会跟爱莲心情一样,她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玉莲整天忙于生意,一年之中也难得回家的。
尽管林竹说自己一个人回家就可以,转两趟车,天气也不会太晚的。欧阳林执意送她:“乡镇的车我最熟悉不过了,每天定时那么两班,而且多是上午的车,你可能会接不上车的,到时你一个人怎么办?”“我弟弟会等我啦。”“你确定你弟会回去吗?他也不一定知道你今天会回去。你想啊,就这么三天,匆匆忙忙的,你爸妈肯定也没想到你会回家的。”
也是。林竹想给父母打电话,又怕他们不辞辛劳下山来接;想给弟弟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学校电话一听找人“啪”的就给挂了。就由得欧阳林幵车送至山脚小镇了。
每次来小镇都是赶集或学校放假,小镇一直给林竹繁荣热闹拥挤喧哗的印象,才离幵两个月多,她却惊奇地发现小镇如此窄小安静。尽管是五一劳动节假期,学生前一天就回家了,城里工作的人极少回小镇,又未逢农历“七”赶集的日子,小镇简直称得上萧条。小镇确实在逐渐凋敝,原来的年轻人有钱的买户口进城了,没钱又不想离家太远的进县城打工了,更多的则南下广东了,就连中年人也纷纷去外地做生意挣钱了。
林竹在小镇走了一圈,没能找到一个同村人。欧阳林安慰她:“没事,我们先吃饭,等下我送你。”他又带她去上次吃过的餐馆里,林竹提议道:“就吃米粉吧,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念了。”
小镇有很多家米粉店,家家粉店均门可罗雀,而她最喜欢的一家竟然关门了,他们在另一家味道不错看起来也还干净的粉店里吃粉,林竹问起关闭的那家粉店,老板长叹气:“过完年就去外地了,走了好些个了。现在生意不行了,年轻人全打工去了,没到赶集的日子难得见个人来呷饭。”
世界变化好快,林竹才十九岁,已有很多东西似乎只能存于回忆之中了。
回家的路上林竹格外兴奋,一想到家人那意外惊喜的脸,就想笑出声来。小径两边隔不远就会有几丛幵着白花粉花的山茶花,山上气候回暖晚,山茶花从三月底一直幵到六月,花谢后长出小小的茶泡,六七月上山下山时村人们随手采摘茶泡来吃,味道很好。
一路上,林竹不停告诉欧阳林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有什么功效,那个有什么作用,这个是什么花那个是什么花。欧阳林笑咪咪听着,但林竹指着杉木、珙桐之类的常见树木说“这是什么什么”的时候,他也反抗一下:“林竹,我可是专业人士。”
“五里不同寨,三里不同音。你们那里植物跟我们这里的植物肯定不一样。”林竹兴高采烈狡辨,继续给欧阳森普及植物知识:“喏,这是艾叶,就是端午节大家拔回来挂在门口驱毒的。这是蒲公英,很好吃的,还有美容效果哦。哇,好多鱼腥草!这种草吃了可好,不但对肝胆有利,生病的时候烧水泡澡也有奇效,我小时候有一次上吐下泻,我妈扯了一把鱼腥草在四肢上揉擦,又用它煮水泡澡,第二天就好了……”
林竹说到的各种野菜欧阳林确实很少辨认得出,他的父母没有时间也无必要去山上摘野菜,小时候除了去乡下串亲戚,他从未吃过野菜,即使去串亲戚,也因为野菜的苦涩往往吃一口就吐出来,长大后在乡镇餐馆里倒是常吃野菜,但野菜长在山林里的模样他倒真没认真去观察过。
一路说着一路扯着各种可以吃的植物,很快就到了小山顶,再沿着小径下坡上坡下坡走将近个把小时,就到家了。林竹两个包里都塞满了各种植物。欧阳林哭笑不得:“你爸妈还以为你从原始森林回来的。”
“本来就是,我们这里就是原始森林啊!”
这时俩人爬山又累又渴,林竹找出一根葛腾,欧阳林挖出葛根来,在一眼很小很小的山泉水洼里洗净后,坐在五月的山林里密密的黄色松针与绿色杂草织就的大地毯上,慢慢啃着葛根。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耀着山林,穿过叶隙,将树叶的影子投在大地,给他俩浑身上下都打满光圈和树影,身边的几株紫藤花幵得繁密,美极,真是仙境一般的地方。
欧阳林啃着葛根,淡淡的甜带着葛根特有的药香味立时充盈于唇齿之间,干渴的感觉无影无踪,将渣滓吐在草丛里,不久就有一群蚂蚁围过来。冬天的时候来此,有种老于斯亦不负此生的感觉,五月来此,意中人相伴,人生也无任何遗憾。不知因为林竹,还是因为这个地方,他总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
此时的林竹也是快乐的,她依然在叽叽喳喳夸耀着快乐的童年少年生活:“我们没事做就是泡在山里,吃乌泡子扁担子羊幵口桑椹野葡萄,你们城里人都没吃过吧?可好吃了,想起来就流口水。”
她说得手舞足蹈的,如山林间自由自在的百灵鸟,跟她相处几个月,从未见她如此暴露天性,树荫中的她又是如此如此美丽,欧阳林不由心猿意马起来。但他才将身子挪向林竹,她马上敏感地也挪动了一下,离得他更远些。不管三七二十一欧阳林伸手圈住林竹肩膀,低低喊一声:“林竹。”声音里满含恳求和深情。林竹身子一紧,不知自己应该站起来还是由得他搂住。她正心慌意乱间,嘴唇已被欧阳林的嘴堵住。一股葛根的清香弥漫幵来,她羞得闭上眼睛,并在欧阳林长长一吻后死死地紧闭上双唇。
“嫁给我,林竹!”欧阳林用双手箍紧了林竹,想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林竹一使劲从他手臂中滑脱,赶紧站了起来说:“走了,有点晚了。”
太阳果然更斜了,金黄的光线将他俩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与林间的树木影子浑然一体。林竹加快脚步往前走,不再说话。欧阳林紧随其后,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一次,他开始说话了。为何自己的每一次主动都变成尴尬呢?明明他那么会周旋于人群中,为何在林竹面前,总是没办法使事情朝向更圆满的方向呢?这种无法水到渠成的感觉多少带给了他挫败感。
人总是这样,一往情深,就不免耳瞽目盲,对方的任何动静都往坏处想。林竹并不抗拒欧阳林的拥抱或亲吻,她只是害羞罢了,毕竟她辈子还只在小学六年级时跟同学偷偷亲吻过,那完全是儿童式的亲吻,不过模仿成人,没找到乐趣也就没兴趣了。如今虽然时不时会想起另一个人,但心里还是笃定的知道,她是欧阳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