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多点回到巫镇,总有魔幻之感,巫镇如童话中的白天夜晚有两副面孔的巫婆,只是它无法自由选择,它的白天总是带着现实的苍凉,而夜晚却是五光十色醉生梦死的快乐之地。
半路上已讨论好回巫镇去歌舞厅跳舞,这一年由于卡拉OK厅兴起于大街小巷民宿之中,巫镇六家舞厅只余三家,有两家场地很大门票便宜几块钱就以跳一晚的,里面都是年轻人,还有一家装修典雅,收费比较贵的百乐门歌舞厅,中国的城市里似乎都有一家叫百乐门的歌舞厅,里面有专门的乐队演奏,有三四个神情比较傲慢只对特定人物笑魇如花的歌手。
爱莲嚷着去百乐门跳舞,她很喜欢跳舞,但一直嫌百乐门气氛太严肃,“都是中年大妈在跳国标探戈什么的,中场迪斯科快节奏时冷场,没意思!”百乐门跳舞的人群确实跟其他舞厅有些差别,但也没到爱莲说得这么夸张,是她习惯了其他舞厅那种人挤人疯了似的热与汗交织的暧昧气氛,觉得百乐门没劲。林竹在欧阳林忙碌的时间里,跟着爱莲去过几次,她也喜欢上了在人群中放肆扭臀的奔放感觉。只是散场后,一路都有人搭讪一定要她俩给地址,每每需千方百计才能摆脱。
“记得杜子风和黄小英就在这里兼职,我们今天去百乐门跳舞吧。”爱莲今天特别想跳舞,然而在林海川面前,她说不出口去她喜欢的一家舞厅跳舞的话来,那里都是工厂里的年轻人,充满了汗津津的荷尔蒙。每次她都是偷偷带着林竹去的。
“寿星说了算!”大家附合。
在楼下窗口买了票,沿铺着红地毯的楼梯而上,一股华丽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扑过来,走上二楼走廊,一面大镜子立在墙上,墙壁全是暗沉沉的红褐,舞池不大,两边是雅座,另有一条走廊通向包厢,前方高出舞池的台上乐手们正全神贯注在表演。五彩霓虹灯旋转着,一会儿扫过跳舞的人群,一忽儿打在乐队身上,十分的魔幻。
几个人找了雅座坐下,一边点东西,一边找台上杜子风,他就站在舞台左边,电钢琴前面,跟贝司手并排斜斜站着,埋头弹着,很少看舞池。女歌手不是黄小英,那天晚上她并未出现。爱莲和林海川跳舞经过时,喊了声:“杜子风!”杜子风一抬头,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继续埋首弹他的吉它。
林竹也跟着欧阳林跳舞,每次经过杜子风都不由地多望几眼。有一次杜子风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在她凝望他的瞬间他的目光准确地找到了她的。那么黑暗的环境里,他们应该看不清彼此才是,可是那闪闪发光的眼睛令林竹的脸庞无端地滚烫,头立时别幵了。
林竹明白为何爱莲不喜欢来百乐门了,这个地方最没意思的并不是跳舞不够劲,而是,他们不能随心所欲的换舞伴,每个人来此,不是带着舞伴,就是结伴而来,一旦找到舞伴,都不轻易换舞伴。而在别的舞厅,一场舞的时间,她们都有可能换了一个舞伴,有种涌入人潮就找不见彼此的惬意。
中场乐队休息,杜子风过来打招呼,听说爱莲过生日,便笑道:“怪不得今天有人一首接一首地点歌,看来林大老板去收费站发财了哦!”林海川一边笑着请他坐一边客气:“哪里,哪里,都是混口饭呷。你坐起聊一下。”大家纷纷跟杜子风打招呼,说些“没想到你吉它弹这么好出神入化了”之类的话,又打趣说黄子英跑哪里去了,这么帅的男人不守着被别个抢走了。
快三舞曲已起,爱莲站起身说:“你们聊吧,我们跳舞去了。”她环顾一圈,不知拉谁去跳,将手伸向林竹。林竹摇摇头说:“不会跳。”林海川迅速站起来说:“我陪你。”
中场舞台上的灯熄了,舞池更黑暗,爱莲和林海川在舞池转了两圈,隐约见到林竹和杜子风从身边风一般刮过,仔细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个,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快三完后中间有几秒的停顿,没见林竹返回座位。乐声重新响起,是一支俗称情人舞的慢摇,灯光一时全熄了,只有角落一盏很弱很暗的灯亮着,舞池里的人连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情人们在黑暗中相互紧贴着缓缓漫步,很多年轻人来舞厅就等此一曲。
爱莲始终也没能看见林竹。等音乐停了灯光亮起,她和林海川返回座位,林竹却已坐在座位上,端一罐椰汁在慢慢喝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欧阳林似乎没什么异常,但敏感的爱莲已嗅到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她望向舞台,杜子风已跟贝司手又站成了开始的姿势,准备弹奏了,他低头望着手中的吉它。
回到住处,爱莲问林竹她和杜子风之间有什么事吗?林竹淡淡笑道:“能有什么事?”脑海里却浮起零乱的境头:她没有拒绝杜子风伸向自己的手,站起来跟他去跳了快三。她不时踩他的脚,人转圈转得快晕了,迷迷糊糊地被他拥着一直转一直转,后来舞曲停了,她刚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灯光却突然暗了,一切都在黑暗中了,杜子风的右手准确地托在了她的腰上,他又把她带入了舞池。他们贴得很近很近,近得能闻到他粗声呼吸间隙的气流声,近得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跟她的心跳声一样。杜子风的头低低伏下来,嘴唇吹着气在她耳边轻声说:“要是我站在欧阳林的位置上,你愿不愿跟我好?”一瞬间,林竹内心如被闪电划过又仿佛被狂潮席卷似的,又麻又潮,而耳边那种痒痒的感觉还停留在她的左耳。
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愿意!林竹被自己内心汹涌而来的情感吓坏了。但杜子风并没有要她的答案,他离得稍远些又说:“我这样的人给不了你幸福。”他们又沉默地跳了一会儿,在乐曲快结束时,他道声:“祝你幸福!”将她放在舞池边沿,自己走了。
莫名其妙的表白和挑逗,又莫名其妙的结束,令林竹相当懊恼,这个疯男人,他以为他是谁?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不负责地说出这种打破别人宁静生活的话来呢?他在展示自己的魅力吗?他甚至没给她机会说出任何话来。
躺在黑暗之中,回忆着那个晚上的所有,欧阳林竟然变得那么模糊。他们跳了一支又一支舞,相处得非常愉快,她还一度因为欧阳林加速度的心跳声而不由地心跳加速,但是他没有任何再进一步的企图。如果欧阳林在黑暗中说这些动人的话语她是否同样心旌摇荡?林竹无法确定,她是喜欢欧阳林的,也为他红过脸,动过心的。可是,跟他在一起的许多时间,都可以忽略不计,而跟杜子风短短的一刻,她却无论如何忘记不了了。
欧阳林自以为找到了跟林竹相处的模式,爱着她护着她一点点加重自己在她心里的砝码,但那天晚上林竹应允了杜子风的请求,并且在慢摇结束前回到座位时,只轻描淡写说自己去了趟洗手间。他微笑着说怎么不让他去当保镖,心却痛苦得要碎了。她开始撒谎了。他必须在她动摇之前想办法结束这种日子。
杜子风呢?那天夜里他很需要黄小英,小英却出差了。散场后,他一个人在街头晃荡着,想着自己的心事。母亲早逝后,父亲很快又结婚了,继母带来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一脸笑容的继母人不坏,对他父亲很好,对他也不打不骂,一家人似乎其乐融融,但他感觉到了继母笑容背后那堵无形的墙,客气、疏离地将他挡在这个幸福家庭的大门外。父亲退休前有一个顶班的名额,给了弟弟,他则进了摇摇欲坠的木材公司。还好吉它拯救了他的生活,不但陪伴他无数寂寞孤独,还得到了兼职的机会。
像他这样的人,需要的正是黄小英般的能干漂亮主动对自己好的女人,可是,哪个男人会深爱对自己主动的女人呢?在女人主动出击之时,她就将他爱慕的心挡回去了。于是那颗心又开始在征途了。但他的心只是飘荡无落而已,他真的是故意去招惹林竹的,谈不上恶意,就是控制不住想招惹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