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艳问道:“爷爷,旧社会真有吃不上饭的呀?”白爷爷说:“那年月兵荒马乱的,无家可归的满街都是。那时候儿,丰城、省城、乐平都打进了鬼子,因为咱这到处都是大烟囱,鬼子侦察机来了,还以为是炮兵基地,吓得没敢进我们景德镇了。”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了。
那娜问道:“爷爷,那时都做些什么瓷器呀?”白爷爷说:“青花呀、玲珑呀、粉彩呀、色釉瓷呀,最多的还是向家的拿手绝活斗彩瓷了。听我爷爷说,过去连官窑,还常常私下里买向家的瓷器,才交得了上贡的差呢。”
任媛又问:“爷爷,那时那么多瓷器是怎么运出去的呀?”白爷爷说:“用船运的,出昌江去鄱阳湖,然后换大木帆船,运到各省的。瓷器街口的古码头,就是成儿高祖父修的,那可是镇上最大的草鞋码头。一天到夜,船来船往的可热闹了,有下窑柴的,有下瓷土的,还有装船卖瓷器的。”
姚艳笑道:“爷爷,为什么叫草鞋码头呢?”白爷爷说:“装瓷器的,挑瓷器的,做瓷器的,都穿着老板给的不要钱的草鞋,镇上满是打赤脚穿草鞋的。加上外地人,到我们这儿谋生的特别多,所以,我们景德镇又叫草鞋码头了。”
志成接着说:“明代缪宗周有首诗,描写了当时的盛况。”吟道:
陶舍重重倚岸开,舟帆日日蔽江来。
工人莫献天机巧,此器能输郡国才。
姚艳说:“清代郑风仪有首诗,这样描述的。”吟道:
碓厂和云舂绿野,贾船带雨泊乌蓬。
夜阑惊起还乡梦,窑火通明两岸红。
志成说:“清代督陶官唐英在景德镇二十九年,把景德镇陶瓷推向了世界巅峰。他有首诗这样写的。”吟道:
花点轻装雨送行,风尘眼中一时明。
烟中贾船帆樯影,树里人家鸡犬声。
须发惭输芳草绿,襟怀喜对碧流清。
寻幽探胜匆匆去,恐惹渔樵问姓名。
那娜问:“爷爷,那时候瓷器好卖么?”白爷爷喝了一口茶道:“好啊,好得都做不过来呢。志成爷爷做生意可讲信用啦,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坑人,好是诚信的。人家来买货,不好的瓷器,宁可砸掉也不卖的。来向家瓷庄买货的人可多了,那是遍布大江南北,远的有东洋人,还有西洋人呢。”
姚艳又问:“爷爷,当时也有翻译官吧?”白爷爷说:“志成爷爷出过国,留过洋,叽里呱啦的什么话儿都会说。”
任媛不禁又问道:“爷爷,向家是什么时候儿,才有这个大园子的?”白爷爷说:“听我爷爷说,这个园子在明朝时候也不大,是后来一代代修修补补,慢慢扩大起来的。乾隆那年,志成太公又扩大厂子规模了。街前那一大片屋子都是作坊,边上好几栋平房,是伙计们住的。那个仓库边上有个小青楼,当年就是小姨太住的。”
姚艳笑道:“那小姨太怎么住那么老远儿去了?”志成赶紧插话:“爷爷哪能晓得那么多呢,是吧?爷爷。”任媛太好奇了,说道:“那当时向家一定有好多丫鬟了。”白爷爷笑道:“那还用说,看看这大园子就晓得了。”任媛还是忍不住问道:“爷爷,你晓得有多少个丫鬟么?”白爷爷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说:“好几十个吧。”任媛笑着对志成说:“怪不得你那么喜欢看《红楼梦》。”志成说:“可能有点关系吧,看着总有一种亲切感。”
白兰早拿来了二胡,也在一边听着。看到爷爷不说了,白兰问道:“爷爷,你讲完了?”白爷爷笑道:“爷爷心里装着的事儿多着呢,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的。”
志成说:“再多讲讲我爷爷的事吧。”白爷爷说:“你爷爷是个闲不住的风流大才子,为了采百家之长,跑到御窑厂里画瓷器去了。满清垮台后,你爷爷回家画瓷了。以前你爷爷画瓷是按宫廷提供的式样画的,御窑倒闭后,在家没人管了,想画什么便画什么。结果画出来的瓷器,十分新鲜抢手,名气也是越来越大了,一块不大的瓷板,竟然卖到一百块大洋呢。后来你爷爷加入月圆会了。每月月圆的日子,十个人便到珠山龙珠阁吟诗作画。他们把瓶子和瓷板当作宣纸来画画,开创了文人瓷画的一代先河啊。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可惜我只读了一年私塾,要不凭我这两笔,也不只是一个老画匠喽。”
任媛不禁问道:“爷爷,官窑是什么?”白爷爷说:“官窑就是朝廷设在我们景德镇的厂子呀。”志成说:“1278年,元世祖忽必烈在我们景德镇设立了第一所官窑,叫浮梁瓷局,专为皇宫烧造御用瓷器。现在我们市政府所在地,经刘新园所长考证,是明清的御窑厂,有五万四千平方大,在长达六百年里,为天下窑器第一大厂,烧出了无以计数精美绝伦的瓷器。厂子后面,深埋了大量被砸碎的瓷片。”
任媛笑道:“集一国之画工供皇宫之用,岂有不好之理?”
白兰说:“好了,你们快把我爷爷问糊涂了。”白爷爷笑道:“这话可错了,人老了,就小时候的事儿,记得越来越清了。”白兰说:“爷爷,我为你写首诗吧。”白爷爷笑道:“我这小孙女有才有貌的,要是男儿就飞黄腾达喽。”任媛说:“爷爷,你可别这样子想,现在男女都一样了。”志成催道:“兰兰,我们洗耳恭听呢。”白兰吟道:
风飘云过斗彩园,爷画一世也枉然。
幸有路人还识货,卖去小瓶当酒钱。
白爷爷笑道:“还是小兰兰聪明,这可是爷爷一生的大感慨,爷爷这辈子看破世间冷暖,唯有以酒相伴啊。”任媛忙说:“爷爷,少喝酒,多喝茶吧。”白爷爷笑道:“醉了好啊,就什么都不想了。这两年,爷爷听小兰兰话了,戒酒了,早不吃了。”白兰笑道:“爷爷真乖,看爷爷现在身体多棒啊,活一百岁,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志成说:“爷爷,按这首诗的意思,我构思一幅人生四季的瓷板画,到时爷爷愿意露一手么?”白爷爷说:“好啊,有图,我就能把它画活的。”志成说:“兰兰,我的构图有了,我想听听你的。”
白兰想想说:“春,画一个小童跟父亲学画瓶子。夏,画一位青年,在作坊里描摹山水瓷板画。秋,画一位中年,在瓷器街上摆摊卖瓷器。冬,画一位老者,在酒肆里喝半醉时,拿瓶子给小二当酒钱。”
志成笑道:“比我构思得好,用你的了。”白兰说:“志成哥,你人生四季的题目取得太好了,用春夏秋冬作为四副瓷板画的背景。通过上述画面,完整而形象地表现我们瓷都世代瓷工一生辛劳的命运。”
白爷爷说:“我有两个要求,一呢,你俩给我打好样稿,二呢,每块瓷板上写上一首七律。”志成说:“好呢,等我跟兰兰画好样图了,我跟兰兰一起作诗,然后我们在一边儿好好看,好好学爷爷画画了。”
姚艳笑道:“不行,我要写第一首春。”白兰说:“我写冬。”任媛说:“我写秋。”志成笑道:“好好,一人一首了。”
白爷爷说:“真好,看到你们又诗又画的,让我想到从前那些少爷、小姐们的事儿了。你们画工都不错,以后我要好好教教你们如何调好颜料了,这里头学问可大了。”白兰说:“爷爷画的仿古瓷可以以假乱真的。这些年,多少人出高价请我爷爷画,爷爷就是不肯的。”白爷爷说:“我不画仿古瓷,帮人坑人的事,我是不做的。好了,该给爷爷拉上一段了。”
志成接过二胡,问道:“爷爷,你想听哪一段?”白爷爷摸了一把胡须说:“《孟姜女哭长城》。”
韦丽来了,说道:“爷爷,还是来《二泉映月》吧。”白爷爷说:“好好,这个好听。兰兰,去搬个椅子来。”白兰不愿了,说道:“自己搬去。”任媛说:“丽丽,一起坐吧。”说完,挪了半个凳子出来。韦丽说:“不用,你坐你的。”到一边找坐的去了。
志成笑道:“表现挺好嘛。”任媛说:“人家可不赏脸呀。”志成说:“说了就好。”任媛笑道:“不说就不好了?”
韦丽回来说:“先给爷爷唱黄梅戏。”白爷爷笑道:“好听,好听。”韦丽说:“志成哥,我们来《夫妻双双把家还》。”志成只好拉起了二胡,跟韦丽对唱了起来,接着任媛又唱了一曲《女驸马》。韦丽唱完了,任媛接着又唱,俩人就跟比赛似的,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
白兰自觉没趣了,气得去樟树下竹床上躺下了。白大妈问道:“你怎么不唱呀?”白兰说:“没心情,扫兴。”白大妈说:“你爷爷可喜欢听他们唱歌了,快凑热闹去。”白兰说:“不愿意,睡觉好了。”说完躺下了,用双手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