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庭院，志成坐到竹床上。向师母说：“成儿，你可要用心好好教教强强。”志成说：“妈，我会的。”向师母边走边说：“我陪你爸说说话去。”
志成躺了下来，双手托着头，望着天空出神了。任媛来了，轻轻咳了声。志成一看是任媛，忙坐了起来。任媛坐下问道：“想什么呢？”志成说：“没想什么，我在数星星。”任媛笑道：“数得清么？”志成说：“数着，数着，便稀里糊涂睡着了。”任媛又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志成说：“你晓得我去哪儿了？”任媛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志成说：“我给强强看了一下作文。”任媛说：“我找艳艳玩，随便一问，没想到你就不打自招了。”志成笑道：“好厉害，又被你拐进去了。”任媛嫣然一笑，说道：“真是做贼心虚。”志成说：“没那么严重吧。”任媛说：“我才懒得跟你计较呢。”
“小心火烛喏，小心火烛喏！”外头传来关主任的喊声和敲锣声。
桂成牵着父亲出来了，志成忙扶父亲坐下说：“爸，我带你到湖边走走吧？”父亲没有反应。志成说：“爸，你一天到晚坐着不难受啊。”向洪福说：“害呀。”志成说：“爸，现在政策好了，没人再害我们家了。”向洪福说：“坏，坏人。”志成说：“爸，你还记得爷爷是怎么走的么？”向洪福说：“饿。”志成说：“爸，刚刚吃过了，明儿做红烧肉吃。”向洪福说：“花——瓶。”志成说：“爸，你一天到晚弄那些瓷片，你是不是想把它拼起来呀？”向洪福说：“梦，梦啊。”
志成看看边上没人，凑近父亲小声说：“我们家过去有个大瓷苑，里面有好多古董。爸，你记得藏哪儿去了么？”向洪福说：“茶，茶。”志成说：“我去给爸端茶来。”桂成说：“姐去，你跟媛媛去玩吧。”志成擦擦眼睛说：“媛媛，我们去湖边吧。”
出了大祠堂，任媛停下忙问道：“你怎么问起了你家的古董？”志成说：“我侧面问了园子里好多大人，那时抄家被砸烂的瓷器，都说是小的团团罐罐。听奶奶说，我太爷还是陶瓷收藏家，不但珍藏了我家自己的瓷器，还收藏了大量元朝和明代的古瓷。大瓷苑原来是我家世代陶瓷博物馆。里面的瓷器从西汉开始，我们景德镇历朝历代的都有，大多都是一百件以上的大瓶子。”
任媛说：“你是说，你家的古董有可能早就藏起来了？”志成说：“我奶奶跟我描述过那些古董，大大小小还剩五十个。我猜想，我爸肯定晓得在哪儿。”任媛说：“那你妈也应该晓得啊。”
志成说：“我问过妈，妈说我爸不肯说。我妈多次问过爸，我爸只透露过这样一句话，只要国家政策好了，我们向家马上就能翻身了。”任媛说：“‘只要国家政策好了，我们向家马上就能翻身了。’志成，这句话，说明你爸晓得藏在哪儿，因为国家政策好了，拿一根古董去卖，至少就是上百万啊，当然向家马上就能兴旺发达了。”
志成说：“但愿哪天，老天开眼，我爸能恢复记忆吧。”
任媛说：“我看奶奶更应该晓得在哪儿。”志成说：“那是肯定的。”任媛说：“志成，你现在去问你妈，就问奶奶在‘文革’时，有什么反常表现？最愿意到哪儿去？”志成笑道：“媛媛，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想不到这上头来呢？真是笨死了。”任媛笑道：“快去吧。”志成跑进祠堂去了。
没多久，志成回来了，任媛忙问：“你妈怎么说？”志成说：“我妈说，奶奶那个时候儿，常到西山挖一种草药，天天熬好，放在房子里，有时吃，有时不吃。一到上班钟点，奶奶搬椅子坐在祠堂大门口看毛选。一有风吹草动，奶奶便回祭堂吃药，然后就会大泄，弄得里面屎臊尿臭的。好多次造反，红卫兵一到我奶奶房里，看一眼就吓跑了。”
任媛顿时流泪了，泪盈盈笑道：“奶奶真聪明，真伟大。志成，你家的古董肯定就藏在祭堂里。”志成问道：“为什么？”任媛摇头说：“志成，你真是笨死了。奶奶那样做，你还不明白奶奶的用心良苦吗？你不是喜欢看《红楼梦》吗？你想想秦可卿死之前，给王熙凤所托的梦吧。斗彩园这么大，好房子有的是，你家为什么自己搬到这鬼死打人的祠堂里来住？”志成若有所思点点头说：“言之有理。”
任媛说：“有机会，你到祭堂找找看吧。”志成说：“祭堂里阴森森的可吓人了，我可不敢进去的。”任媛笑道：“真是胆小鬼，要是找到了，摇身一变，你又是阔少爷了。”志成笑道：“那你乖乖跟我好了。”任媛笑道：“想得美，对我不好，送座金山给我，我照样不稀罕你的。”
说完，俩人走了。古戏台热热闹闹，有下棋的，有打扑克的，还有打麻将的，还有不少围观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外面风儿大点，大家便搬到外面乘凉了。
路过井边大樟树下，白爷爷眼尖忙喊住了志成。志成过去叫道：“爷爷。”白爷爷笑道：“还听爷爷讲故事么？”志成应道：“好呀，我最喜欢听爷爷讲我家过去的事儿了。”白爷爷品了一口手把壶小茶，笑道：“先给爷爷来上一段。”志成说：“好呢，我拿二胡去。”白兰从竹床上翻身下来说：“志成哥，我去拿。”然后搬了一把小凳给志成，便走了。
志成又把凳子给了任媛。白大爸正躺在一边的竹椅上，一边扇着扇，一边听着收音机。志成过去叫了声：“大爸好。”白大爸坐了起来说：“听说你考上了，恭喜你啊成儿。”志成忙转开话题说：“大爸，哪天有时间，帮我看看字画吧？”白大爸说：“好啊，明儿我上你家看去。以后有时间了，我会好好教你字的。”志成说：“谢谢大爸了。”白大爸说：“谢啥，其实我的字，还是你爷爷手把手教的呢。成儿啊，好好用功吧，向家唯你有望啊。”
白爷爷招手道：“成儿过来，不跟他费话了。”白大爸笑道：“去吧，老爷子又要炒现饭了。”志成在白爷爷面前坐了下来。看到志成跟白爷爷在一块儿，都知道又要讲故事了，在前头乘凉的姚艳和那娜，也搬凳子来坐下听了。
白爷爷说：“话说你爷爷小时候儿，对我们可好了，老给我们好吃的。逢年过节，更是落不下我们的。你爷爷大好人一个呀，只可惜活活给斗没了。嗨，想到这儿，我就好狠啊。多好的一个老头，精神头多硬朗，活到现在也不是个事啊。本来多好，我们可以下下棋，享享大清福了。你太公最喜欢你爷爷了，没事就带你爷爷跟我们一起学艺。后来啊，你爷爷的手艺可好了，从泥巴到烧，样样都是一把行家里手哩。”
任媛问：“爷爷，志成是像爸，还是像爷爷呢？”白爷爷说：“太像他爷爷了，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聪明伶俐，都会琴棋书画的。向氏家族在你太公手上做到了最大，当时光工人就有二百多呢，大柴窑四座，生意红红火火的，在省城、上海和北平都有大铺子。想当年，向氏家族在镇里可是头号大户人家，说起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逢年过节，你太公总会煮好多的饭和肉，发给街上穷人们吃。打小鬼子的时候，你爷爷忍痛卖掉好多古董，给瑶里新四军，送去了好几车银元呢。就是这小鬼子闹腾的，只打抗战后，向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