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领着沾了一嘴麦芽糖的小孩至了庭院里,阿点在后头不远处默默跟着。隔着几尾翠竹,月儿隐约看见曹宣城渐渐隐入一个茅草房里,几缕炊烟缓缓升起,萦绕在空中化成一条琴弦。
小孩拉了拉月儿的衣袖,一只手裹着手指笑嘻嘻地问道“哥哥有糖吗?”
这个向月儿要糖的小孩,叫嵇绍,是师父嵇康的独子。今年刚好五岁,身高只及月儿的一半,继承了嵇康肤色的白皙与曹宣城脱俗的五官,一张圆圆的脸蛋上盈着两团红晕,月儿乍一看时,不自觉想起了父皇寿宴时的大寿桃。
月儿看着嵇绍,努着嘴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没有啊!”
“嵇绍要糖!嵇绍要糖!??????”嵇绍于是便拉着月儿的衣袖,开始死循环似的嚷着要糖,月儿可是个蜀汉的公主,何曾让一个小孩这般折磨过,无奈地扯开嵇绍拽着自己的衣袖,一个没站稳便跌在了地上。抬头看见嵇绍咧着的嘴角渐渐凝滞,随即扯开一声嚎啕,对着月儿坐下,两条腿蹬的直直的,便像个球一样在地上翻滚咆哮了起来。
“啊!嵇绍要糖!嵇绍要糖!嵇绍要糖!??????”月儿看见嵇绍这般模样,想来自己入门第一天就把师父的孩子给弄哭了,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赶出自闲居。于是连忙蹲在嵇绍面前咧着嘴劝道“嵇绍不哭!嵇绍不哭!都吃了满嘴的麦芽糖了,再吃牙会坏掉的!”
“呜???就要麦芽糖!呜呜呜??????”嵇绍撑着泪眼看着月儿,伸手摸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了月儿的衣袂上。
月儿看着那乳黄色的液体愣了愣,一双杏眼瞪了老大,此刻心里像是被敌国的炮火炸了个粉碎。心里想着,为什么一个公主要被一个熊孩子抹鼻涕,不自觉打了个激灵,便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阿点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双豆眼愣愣的看着月儿和嵇绍。从来只在战场上见过那有血有肉的厮杀,如今两个小孩对坐而哭,实在是身为一个死士绝对遇不到的难题。无奈地挠了挠头,便看见翠竹深处钻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是从自闲居的石墙后面翻过来的,一身的素白衣裳沾着青翠竹叶,眉目如画的书生模样,见到嵇绍坐在地上哭,对面是一个同样在哭的少年。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澄黄澄黄的麦芽糖,冲着嵇绍张着的小嘴里就投了进去,然后又疼爱地摸了摸嵇绍的头,声音温柔的如女子般“嵇绍不哭,嵇绍不哭,袁准哥哥给你麦芽糖,知道要对爹爹说什么吗?”
嵇绍含着嘴里的麦芽糖,觉出甜意,便霍然破涕为笑,拍了拍手像背诗似的说道“袁准哥哥有才气,有天分,人品好,情趣佳,收为其徒必成才!”
那叫袁准的少年笑笑,随手又塞给嵇绍一块麦芽糖,转头看见对坐愣愣看着自己的月儿,虽是男童模样,但是长着如此明丽动人的男童,袁准确是第一次见着,上去捏了捏月儿的脸蛋,笑着问道“你也要麦芽糖吗?”
月儿摇摇头,她最喜欢吃的是桑葚果,麦芽糖太甜了,她一直就不怎么爱吃。
袁准“哦”了一声,盘腿坐在了月儿和嵇绍的中间,又挠挠下巴随意问月儿道“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嵇先生那么穷的一个人,应该不会给嵇绍买什么书童吧?”
“我叫刘???凉月!”月儿一个激灵,对着袁准扯出一个笑,花倾城的模样。袁准明晰的眸子一亮,便杵着下巴喊道“我说是什么!原来是个女娃!莫不是嵇先生给嵇绍弄来的小媳妇???诶?姓梁,哪个凉?”
“冰冰凉凉的凉。”
“我去!匈奴人吧!什么怪姓?看你这大眼睛???莫不是楼兰国来的?”
月儿摇摇头,看着面前大大咧咧的少年,嘟着嘴回话“是师父给我起的名字。”
“师父?你师父是谁?”
“嵇康啊!”月儿转头又指了指嵇绍说道“就是他爹!”
袁准半张着的嘴愣了半刻,眉目如画的一张脸突然间就模糊了,扯起袖子起身,转头问嵇绍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嵇绍嘴里还含着糖,一颗小脑袋自然模糊的记得爹爹前几日说是要收个徒弟,本以为袁准哥哥修成正果,终于能拜爹爹为师了,谁知来了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来搅局。此刻袁准哥哥肯定要气死了,于是嵇绍便眼睛望着天,努着嘴说道“好像是,我当时在睡觉,啥也没听清!”
袁准咬咬牙,又瞪着眼睛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月儿,眼神无比哀怨“天啊!不公啊!只是为何啊?”旋即转头又看向一脸无辜的嵇绍“你呀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通报给我!下次没有麦芽糖了!”
嵇绍看着袁准哀怨无比的眼神,吓得咧开嘴,又哇哇哭了起来,嘴里剩下的半块麦芽糖便掉在了地上。“呜呜呜???袁准哥哥坏!嵇绍要糖!嵇绍要糖!”
月儿见嵇绍又哭了起来,抬起眸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哀怨无比的袁准,双手抱在胸前,煞有其事地问道“那你究竟是谁啊?”
袁准看了看月儿,也不理嵇绍的嚎哭,撑起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得意洋洋说道“本公子就是全洛阳城最有天分,最有才情,人品好情趣佳的帅公子袁准是也!”
“袁准??????”月儿嘀咕着袁准的名字,看着这张确是俊秀的脸,也不知道他为何听说自己是嵇康的徒弟那么生气,还又把嵇绍弄哭了。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自己那玉树般倾国倾城的师父又从内室里出来,跌跌撞撞的倚在门廊上。
依旧是一身的绛蓝衣裳,修长白皙的玉指提着一壶酒,脸上腾起两团红晕,看见这后院的场景,清冷的眸子白了一眼“又搞些什么?”
袁准见醉微醺的嵇康来了,欠身做了个揖,又愤愤不平的说道“嵇先生!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弟吗?可你现在收了这个匈奴人,都不收我!”
“我不是匈奴人??????”月儿起身在袁准后面幽幽地说道。地上的嵇绍看见自己的爹爹来了,也便不哭了,站起来的时候,顺便把自己掉在地上的麦芽糖刨了个坑埋起来。
嵇康见这一幕,又匆匆扫了一眼袁准肩上的竹叶,想来他又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仰头喝了口酒又说道“袁准啊!你这个样子,莫说收你为徒,若是哪天我这自闲居丢了什么???可就要拿你去报官了,可不管你是什么什么人的儿子!”
“嵇先生你真会说笑,你这自闲居哪有贼愿意来啊!”袁准笑了两声,忽觉嵇康是在转移话题,连忙又说道“不过嵇先生!你既然现在收徒弟了,那你也得收我!我要学《广陵散》,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你就收我为徒吧!”
嵇康看着袁准,清冷狭长的眸子时亮时灭,叹了口气又对月儿说道“我说啊!过几天正月十五,现在算节前,你师母做了点月饼放在前门,你带着嵇绍去山涛府上送点月饼。”
“山涛府在哪里啊?师父?”月儿嘟着嘴,听见师父又要把嵇绍丢给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嵇绍认路的,让他带你去。”
“哦,好的,师父。”月儿说罢便很是嫌弃的领着嵇绍去前门那月饼。阿点看了看也要跟去,却被嵇康摆摆手制止“阿点不用跟去了,没事的,若是你这么天天跟着,反倒会让人怀疑。”
阿点点点头,想着要听嵇康的话,便悬着颗心没有跟去。转头看向袁准一脸委屈地瞅着嵇康,嵇康被袁准这表情弄得无奈,清冷眸子一瞟便幽幽说道“袁准你回去吧,我不会教你广陵散的,你放心吧!”
“师父你不公平!你明明收了那个小孩为徒,为什么不收我?”
“那小孩比你有天分,有才情,比你人品好情趣佳行了吧!”嵇康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袁准一个人像个小孩似的喊着“嵇先生!师父!我也要做你的徒儿!”声音凄绝壮烈的好像要死了一样,见嵇康不理自己,便又像前几次一样,弱弱地一个人从前门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又正好看见提着月饼盒子拎着嵇绍的月儿,生气又幼稚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匆匆离去。
月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幼稚的大人,便也就把袁准纳入同龄人的行列了,努努嘴低下身,看着嵇绍白白嫩嫩的大圆脸问道“去山涛家,你找不找得到啊?”
嵇绍一个手指头捅着鼻子,不多时又把手指头伸出去抹在了月儿的身上,咧着嘴笑道“跟我来吧!”说着便一个人往门口奔去。月儿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黄黄的液体,厌恶地打了个冷颤,努着嘴嘟囔道“熊孩子!”
话音刚落,便看见嵇绍跌倒在了门槛上,一张嘴又哇哇大哭。‘这个小祖宗啊!’月儿看着嵇绍小小的身影,连忙跑了过去,一边把嵇绍扶起来一边哄着“嵇绍不哭!嵇绍不哭!??????”
此刻月儿觉着,自己是被母妃卖来给师父当丫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