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分的露水挂在花苞上,远山处传来阵阵钟鸣。月儿睁开眼睛,掀开幕帘望见了满山遍野的草野景象。
从小生活在蜀宫里面,看过的植物也不过就那几棵柳树,几朵芙蕖罢了。如此宽阔的碧野自然第一次见到,一时觉得心都如星河浩瀚般宽阔无垠。月儿开心地冲着飞驰而过的景色傻笑,突然被一个颠簸的力给扯回了轿子中。她像个球一样在轿子里滚了滚之后,意识到轿子停下了。
月儿起身,听见轿子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因为轿子的门是用软帘子做的,所以死士想要叫月儿就只能敲旁边的横木。月儿掀开幕帘,便看见了死士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死士是李昭仪从蜀汉后宫的死士团中细心挑选的,因身为死士,早已把生死献给了蜀国,面貌大多是凶悍丑陋,更甚者是从死牢里提拔出来的,脸上还印有死囚的烙印。而李昭仪想要找的死士,是为了保护月儿一生平安的,如果月儿再大一些,也许会接受那些面向丑陋的死士,可是月儿现在才只有十岁,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看见那些面向丑陋的死士很有可能会感到恐惧。
所以为了月儿,李昭仪便千挑万选了这个无名死士。这位死士虽不像其他死士一样面向凶恶,但也是相貌平平,一双绿豆般的眼睛衬着略圆的脸庞,看起来倒还有那么点福相。他的武功在死士团中算是中下,而且因为是个哑巴所以总是会受到欺负。长年累月下来,也便不太会笑了。
月儿看见死士,笑了笑,问道“哥哥,怎么了?”
死士把李昭仪交给自己的衣服递给月儿,用手比划着让月儿换上这套男装。月儿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个哥哥不会说话,于是便扬起眸子问道“你是要让我穿上这件衣服吗?”
死士点点头。
“是母妃让我穿的吗?”
死士又点点头。
“好的!”
月儿说罢听话地放下帘子,去轿子里面换上了衣服。
死士看见自己照顾的小公主如此听话可爱,心里面涌起一阵温暖,眼睛里婉转着喜悦,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月儿换上了李昭仪给自己准备的男装,一身水蓝长袍俊俏可人,只是剩下一条宝蓝色的发带。月儿打量了半晌,都不知该如何把自己长长的头发束进发带里,于是下了马车,想要去找死士帮忙。
死士正在旁边的一棵老槐树下坐着休息,看见远处的月儿从马车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连忙起身。只是不起还好,这一起身,月儿就得抬着头看死士了。
月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把双手上的发带递给死士,可怜巴巴地说着“哥哥,你会系发带吗?”
死士看了看月儿手里宝蓝色的发带,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一双绿豆眼睛闪着亮光。他拿起发带,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让月儿坐在上边。月儿便乖乖地坐在石头上等死士给自己束发。
死士的头发很毛糙,像是稻草一样胡乱地扎在身后,以前在死士团的时候,他倒是认识一个会束发的死士,只是那死士过于爱惜自己的头发,在一次行动中,因为头发被敌人斩断,心疼地跑回去捡落下的头发,一抬头便被敌人腰斩。
从那之后,蜀国的死士团无奈接受了一条明文规定“不准束发。”
死士蹲在月儿身后,轻轻抚了抚月儿漆黑的长发。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决定要先把月儿头上的辫子拆掉。他一双粗大的手力量十足,为了避免伤到月儿,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碰月儿的发根,于是每个辫子都只是拆到一半。
月儿觉得时间有点长,但是死士不会说话,月儿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把玩着衣角。头顶上,发鬓处的鸢尾花缓缓掉落。死士已经将月儿头上的辫子拆开,远远看过去,月儿一头弯曲的头发像藤蔓一样放肆地绽开。死士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决定努力试一试将月儿的头发绑好。
他轻轻地把月儿厚厚的头发拢在头顶,刚拢上一半,另一半便掉了下去。急得死士一头大汗。没有办法只能将发带先咬在嘴里。于是双手便将头发拢好。又吃力地腾出一只手去系发带。他怕月儿疼,所以系的很松。但是他又怕月儿跑来跑去将发带弄掉,暴露了女儿身。于是便在发尾处打了一个死结。
绑好后,审美一向不怎么好的死士都觉得这发鬓丑的要命,但是也没有办法。早知会有这一天,他一定要像那被腰斩的兄弟请教一番。
死士轻轻拍了拍月儿的肩膀,示意他已经帮月儿把头发绑好。月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摸起来不太好,但是起码都束了起来。她看了看死士毛躁枯黄的头发,觉得对一个死士不应该要求太多。于是便笑了笑,甜甜地说道“谢谢。”
死士看见月儿这么开心,也就点了点头,绑出这样一个头发,着实对不起月儿这张明朗的容颜。他把月儿头上摘下来的鸢尾花捡起来递给月儿,月儿把鸢尾花放在手指间看了看,想想说道“母妃让我穿上男孩子的衣服,是要让我做一个男孩子嘛?”
死士看着月儿,面无表情,用手轻轻擦着额头上的汗。月儿见死士没有反应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样的话,那个师父就会把我当成男孩子了是不是?这样的话???也好诶!我就觉得男孩子挺好的,像洛洛一样??????”提到韩洛,月儿便突然想起,此一去便是五年,五年见不到韩洛,临别时都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着实对不住这个最好的朋友。月儿将手中的鸢尾花扔在地上,一下子又失落地说道“像洛洛一样,这花就用不着了。”
死士见月儿沉默许久,一时也不便打扰。只不过还有半日的路程要赶,让这个小家伙自己一个人想想事情也好,毕竟,这一去,五年都见不到亲人。真不知那个李昭仪是怎么想的,怎么能为了学琴,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洛阳这么长时间。
月儿因为见不到洛洛不开心了一阵子,耸了耸肩膀,又恢复了之前的兴致。她看见死士一直坐在自己旁边,于是对着死士友好地笑笑,她想死士不会说话,可是总不能一直不跟人交流吧!于是便对死士说道“哥哥,我知道你不会说话,那你会写字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好不好,总不能告诉别人你叫哥哥吧!”
死士看着月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个乡下长大的孤儿,从小生活在死士团里,哪里会写字,更没有人给他起过名字。
“是不会写字吗?”
死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又摆了摆手,想要告诉月儿他没有名字。可是月儿看不懂,又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死士又摇摇头,月儿看不懂他的手语,他很失望。
“你???是没有名字吗?”月儿看着死士一遍遍的指着自己然后摆手,终于明白了过来。死士看着她点点头。月儿先是明白,之后又困惑了。如果没有名字的话,那要一直叫哥哥吗?这样感觉好生疏的。
“哥哥你既然没有名字,不然???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死士看着月儿,点了点头,第一次有人说要给自己起个名字,生活在死士团里暗无天日的时光就此过去,有一个女孩愿意关心自己,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你长得这么高,恩???又很喜欢点头,那???不如就叫阿点怎么样?”
阿点看着月儿,愣了一愣,刚觉得这名字似乎随意了些,后来想想,小姑娘才只有十岁,能取出什么高深的名字,而且,阿点也很好听的。
想到这里,阿点又点了点头。月儿看见阿点同意,于是很开心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以后就叫阿点了!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名字哦!”
阿点点点头,嘴角微微一扬,才发现这么多年没有笑过,脸果然有些僵住了。他拉起月儿的小手,将月儿领进了轿子里。开始继续赶路。
月儿身子灵巧地钻进轿子里,把李昭仪带给自己的桑葚果拿出来,刚要放到嘴里,想了想,便掀开幕帘问道“阿点!这个是桑葚果,很好吃的,你要吃吗?”
阿点看着月儿,想来自己是个下人,还是不要太放肆地好。于是便摇了摇头。可月儿却不依不饶地把桑葚果凑了过去“尝一个吧!很好吃的呢!”
还没等阿点再次摇头,月儿就已经将桑葚果塞进了阿点的嘴里。绛紫色的汁液甜甜灌进口腔,阿点似乎觉得自己吃到了时间最好吃的东西,眼角差点涌上泪珠。只是他忍了忍,将桑葚果咽下去,比划着让月儿回到轿子里。
月儿点点头说“好!”于是便开心地钻回了轿子里。阿点转身抽了一下马屁股,青阳四射下,他努力地咧开嘴角,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