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马钰一瞬间脑门发麻,连忙靠墙。小心挪到门前,试着推拉几下,门发出咔咔的响动,却没有打开。门被锁死了!
这玩笑可开得有些大了!马钰冷汗直冒,心里对自己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他不敢放过丝毫风吹草动,兴许那么一点点变化,就有极大的变故。
天阁很空旷。在他对面,只孤零零地靠墙竖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之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字。字没见过,意思却能隐约明白,是:“何为道”。正是问道仙阁前,那碑上的三字。在另一面墙上,竖着一座书架。书架上零零散散得放着几本书,目测不会超过十本。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认得这三字,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来都有些搞不清楚了。这可不行,会有麻烦的。
兀自警惕了许久,见幕后之人久久不现身,也没什么机关消息。他也破罐子破摔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幕后之人要有什么动作,他也阻止不了。死了也就死了,又不是没死过。
相比之下,搞清楚为什么来这儿,之前发生了什么更加重要,否则会迷失了自己,记忆混乱。
他盘膝而坐,闭上眼睛,放匀呼吸。他渐渐回溯记忆。这并不容易,虽然现实中没过多久,但意识中却像已过了许多年。他知这是幻境的结果,让自己平白多出了许多记忆。不捋清这些记忆,心神混乱下,被弄成神经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马钰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心思重新澄明。捋顺了记忆,有些疑问却难放下:老龟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珠玉中的世界不算宽广,老龟几乎占了所有的空间,剩下的那点地方也只够放些小东西,大点的床都搁不下。原以为老龟就是空间中的全部了,没想到老龟又送他进了另一个空间,一个空间中的空间。
那里是属于问道仙阁的空间。但问道仙阁虽是天地化生,却已不是天地所有,至少前两层属于一个神秘的老道。他可能神通广大,更改了问道仙阁中的考验秘境,换成了与他有关的物事。
为了什么?这人与老龟又是什么关系?
记忆捋清了,他反而更加忐忑。似乎老龟有什么目的,老道有什么目的,而他自认为幸运儿得到了宝物,却不知只是他们的棋子。
他有身为棋子的觉悟,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只是明明身在其中,明明做了许多事,却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可让人难受。
但再难受也得忍受,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出去的路。可天阁明显与之前一样,都是封闭的房间,如今正门被锁死,哪还有其他的门?
兴许是要通过天阁的考验才行?他想起地阁,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这椅子冰凉,靠背也不舒服,坐上面非得挺直了身子不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发现。轻扣字画,字画刷啦啦响,眼瞅着字画上有了些折痕纹路,连忙住手,生怕弄坏了字画会出现什么变故。
见字画和椅子上没有机关法术,又觉得在天阁里浪费的时间已经不少,他心里着急,来回踱步。
突然瞥见书架。上面的书摆放的零零散散,看起来杂乱无章。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些东西来?兴许机关消息就在书架上,或是书里。
他凑近了打量摸索书架,这敲敲,那看看,半晌抬起头来,了然了。这就是一普通书架。
注意力放在书上。这书大多破烂,书页泛黄,封面跟耗子咬了似的。有些还能看出书名,有些连书名都不知道了。马钰随便选了一本翻看,见是千字文。上来就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地方见到这本书,马钰觉得亲切,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一直一直摇头晃脑地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念着念着,渐渐沉浸下去了。千字文不算长,用不得一会儿功夫,他就读到最后八个字“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是坐在一所私塾里。屁股下面是个条凳,身前有胸口高的桌子。
他环视四周,私塾里的学生不多,十来个的样子,约摸十一二岁,或摇头晃脑,或正襟危坐地正念书。念得书也各有不同,有念三字经的,有念论语的。
念三字经的那是刚入门,念论语的显然已开始做功课了。他念千字文,算是不上不下。
他是刘生,时年十一岁。父母开着家豆腐坊做些小买卖,算不得大富大贵,倒是殷实之家。只是刘家时运不佳,祖上从来没出过读书人,成了刘父的心病。
只是读书花费不菲,要想读出名堂更难。虽说是穷文富武,那也是相对而言,对于刘家还是不小的负担。但几辈子出不了一个读书人,即便赚的钱再多也直不起腰来,刘父刘母只简单商量,便决定砸锅卖铁也要供娃读书。
可惜刘生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七岁开始读书,如今十一了,竟然连入门级别的三百千还没读完。
先生对刘父说,你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还是拉回家跟你一起做买卖吧,还能挣钱。
刘父却生来倔脾气,哪怕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孩子读出点名堂。
先生很不高兴,说你怎么不听劝呢,就你这孩子,能念完三百千就不错了,再往深了念,别说论语了,就是诗经也念不了。
刘父说,那好就念完三百千。
刘生很不高兴,因为这番交谈是冲着他面说的。虽说他读书不行,却心思灵动,先生话语言谈中对他的不屑嘲讽,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却无法改变,因为他真的读书无能。别人明明读几遍就背过了,可对他来说,那白底黑纹的复杂方块字,简直比点豆腐还要难,比熬豆浆还要累人。
马钰心中刘生的记忆娟娟流水般侵袭过来,冲刷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当记忆来到眼前,他忘掉了马钰和马钰的一切。他就是刘生。
“好,背得差不多了吧。”先生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色长袍,手里拿着戒尺,往讲台上啪啪啪摔了几下:“现在检查,一个个来,背过的现在就可以放学回家,背不过的继续在这儿给我背。”
话音刚落,就见最靠门口的孩子站起来,他年龄不大,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却已经在读论语了。他背的是为政篇的前半部分,从“为政以德”到“君子不器”。孩子极为厉害,虽然绊绊卡卡,偶尔还要提醒一两处,却顺利的背下来了。
先生满意点头,留下再接再厉的评语,便放他回家了。孩子先是恭敬朝先生行礼,而后拿起书包撒丫子跑出门去。
先生也不管,只是看向第二人。如此一个个,有的虽然背过了,却提醒了多次,先生虽然不满意,也板着脸放他走了。只有那些怎么提醒也没用,完全没背过的才被留下来。
总共不到十个学生,刘生不是在最后,很快就轮到了他。随着渐渐逼近,他心里少见的兴奋得紧张。之前他在心里偷偷背了一遍,竟发现一篇千字文竟然都背过了。
他之前可从来没接触过,之前更是只看了一遍。莫非他觉醒了什么天赋?无论是不是,他已经想到,今天必然能一鸣惊人。
之前的人背完了,虽然背了下来,却颠三倒四不成体统,提醒的地方也不少,但这孩子还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便也冷着连放了他了。
刘生在这儿兴奋得浑身打颤,心中默念着“到我了到我了”,却见先生没看到刘生似的,眼神越过他,看向之后的人。
刘生一瞬间如同三伏天当头一盆冰水,从里到外的冷。冷意激荡下,心底里最深处的火热被激发出来,化作愤怒。他猛得站起来,冲先生大吼:“先生!你为什么不考我!”
声音极大,就是离着私塾不远的孩子也听到了,纷纷猜想出了什么事情,脚下移动又回到了门口,脑袋一偏偷偷扒着门框往里看。
先生更没料到,做先生这么多年了,竟然有人吼他,学的文章都被狗吃了么?!他回头一看,见刘生正怒目而向,心中更是不喜。
这刘生读书不行,若不是看在刘父刘母一片为孩子的心的份上,他就把他赶出去!如今刘生能继续在这儿读书,不思感恩图报,竟然还吼他,真是岂有此理。
先生气得面色潮红,青筋直冒,回身往讲台上拿起戒尺,手臂一挥就要打刘生。那戒尺划破空气,响起尖锐得声音,看得门外的一行小脑袋浑身发毛,想起之前只是轻打手心都疼得要命,心里都猜测这若是打身上必然不是闹着玩的。
刘生却不愿白挨这一下子,身子一侧让了过去,嘴上却不依不饶:“我没错,你凭什么打我!”
先生气得浑身哆嗦:“反了!反了!今儿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偌大的私塾,先生追学生躲,不知碰倒了多少条凳和课桌,鸡飞狗跳得看得孩子们过瘾,远远听见的路人暗暗咋舌,不知发生了什么。偷偷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去寻刘生父母,一边顺带宣扬:“我给你说阿,刘生跟先生打起来啦。怎么着不信?我看的真真的。”
一传十十传百,有人好奇,有人说风凉话,有人叹息,有人唾骂,都不约而同地奔向私塾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父刘母听了,差点没晕死过去,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关了店门,紧赶慢赶地来到私塾,往门里一看,两人还在玩警察抓小偷呢。
听得周围人说的形形色色的风凉话,刘父刘母心中陈杂的五味都化作对刘生的怨。刘母气的在一旁抹眼泪。刘父只不听的咒骂:“逆子!逆子!”
刘生余光扫过,才发现来了这么多人,更有父母在怒斥哭泣。他知这不是办法,非得把自己本事展示出来不可,若是把忤逆师长的罪名坐实了,他这辈子可就完了。
“先生听我说,我之所以忤逆先生,是因先生不知,我已背过千字文了!”
先生冷笑,心说千字文你之前又没看过,今天第一次看怎么可能背过?怎么着也得一个月才行。
刘生不等先生反驳,张口便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