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爽爱情
宇东方
分田后下半年,大爽家经牛中佬搭线,把瘪母水牛换了头母黄牛带仔。换牛时,大爽紧抓牛索不放,一直追问牛中,瘪母是否会当菜牛卖。牛中保证说,对方因口众田多,嫌黄牛耕田无力,才想到换牛的,绝不会作菜牛卖。大爽在得到牛中的“保证”后,才慢慢地把牛索松开。人和牛,特别是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耕牛,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它是农家不可缺或的一员,为家里忙了一辈子,说卖就卖,不免令人伤心感慨。牛中或许是为讨大爽开心才这样说的,一个不会为主家繁殖牛犊的瘪牛,最终是逃脱不了被转卖或击杀命运的。瘪牛眨着眼睛,流着泪,跟着牛中缓步离去,哞哞地哀叫着,好象在和主人告别,但更象在抗议。
单干后,大爽仍然是村中的孩子王,也是牛倌中的无冕之王,此时的牛倌,是更小的学前儿童和基本丧失劳力的老人。前天晚上,大伙大多都会征求大爽明天的放牧去向意见,或临时有事的,叫大爽帮着放,大爽从不推托。因此,一旦大爽缺席,整个周山的放牧秩序将陷入混乱。
这天,大爽把牛放到老鹰峰山下,老鹰峰是群山之巅,是周山溪河的发源地,也是汕间镇和依屯镇部分溪河的源头,山野莽莽,生态苍茫,常年云飘雾绕,甚比仙境。大爽把牛放好后,顺着溪流往上爬,凭着记忆,老鹰潭旁边长着不少大糯子和野香蕉,现在正是果子成熟的时节。大爽爬了大概个半时辰,终于到达了老鹰潭,但令他失望的是,大糯子和野香蕉早已被糟蹋殆尽,老鹰潭周围的草木丛中被搭建成了一简陋的村庄,大爽如梦似幻,怀疑自己是否在夜游或进入了野人谷。
“大爽,谁让你进入这禁地的?”一个学着阴魂野鬼幽怨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大爽早已魂飞魄散,双手抱头掩耳蜷缩着身体瘫坐在地上,直打哆嗦,哭爹喊娘。“人吓人,吓死人的。”见是大爽,一妇女可怜着说。接着,一个个“野人”拍着屁股,从隐匿处猫腰弓膝走出来,后面跟着步履蹒跚,乳丰肚满的孕妇,夹杂着虚惊声、责怪声和安慰声。“下次再来,小心我阉了你春。”陆逊盘半认真半开玩笑说,“就你来得,我不来得?过去,你们总吓唬着阉我们小孩春,现在真正阉到你们了。”大爽见是村人,醒过神来,变哭为傻笑,哆嗦着回应道。
原来,这是一群多生户,刚开始,他们听信了节育措施象阉猪鸡牛一样的谣言。汕间镇龙腾村有一类似的鲁莽之夫,因神经紧张过度,欲自断其“根”,差点把****都阉了下来,幸好制止及时,并未阉成。有怕被阉的,有想侥幸再生多一胎的,有生了女儿没生男孩的,或相反的,五花八门,各有各的理由和借口,众口难调。但,此前他们都是多生户了。“你也是,我们躲避都来不及,还吓唬别人,万一这傻子说了出去,不是闹着玩的!”媳妇用手指按了一下逊盘,提醒他。“大爽的到来,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平时叫他给家人传个话,或捎些生活琐碎倒也方便。”有人提议道,“就怕他嘴不密,走漏了风声。”又有人担心着。
“大爽,如果你肯帮我们做好事,我将给你介绍个媳妇,好不好?”杨小清并不自信地哄着大爽说。“好是好,就是怕阉春,你们也就是因为结婚生子,才遭这阉春的祸。”大爽心里矛盾着,但并不想拒绝这番好意。
担心归担心,顾虑归顾虑,最终,大爽还是成为了他们和村里联系的桥梁。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大伙不过是一班乌合之众,总有一天会被瓦解的,只不过逃得一时是一时罢了。
与大爽同龄的伙伴,大半已成家,大爽也一直在计划着自己的爱情,甚至婚姻。每当大爽提及此事时,大多都表示乐意会给他介绍对象,但从来没人真的这么做,只不过讨他开心,娱乐自己罢了,或有居心不良者借此牵住大爽的鼻子,让大爽为自己干些杂活,完了,便不了了之。大爽在爱情的诱惑下,象飞蛾扑火,前赴后继,从一家到另一家,一村到另一村,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从不厌倦。
“大爽,对像谈到哪里啦?”一天,蓝尚生放假回家探望父母,正在吃晚饭,见大爽来访,斗趣问道。“有人建议我跟黑石岗村陈亚妹处对像,你说好不好?”大爽认真地征求尚生的意见。“好是好,但怎样相处呢?”尚生知道亚妹是十里八乡男生热门的追求人选,自己曾经也想追过,就是嫌她没文化,丢不起这脸,何况,人家也不一定同意。因此,想看看大爽有何高招。“我想给她写求爱信,但不会写,你也知道的,除了自己的名字,我什么都不会,”大爽并无半点夸张地说。“你咋说,我可帮你咋写,”尚生回应道。“亚妹好:我想跟你处对像……”大爽红着脸说,“你也太直接了,人家宝眷也不先问候一下”旁人打断道,“亚妹好,亚妹爸妈也很好……”大爽按别人建议继续念道,每念一句,尚生和家人的碗筷跌台声,喷饭声,围观者的喝彩声和笑声混成一片。或许,这注定是一桌无法完成的晚餐,但基本可以肯定应是一场精彩的话剧。
分田若干年后,人多地少的周山村,在满足基本的温饱问题后,再无更大的发展空间,即使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万元户外,便无所作为。随着人们对物质要求更高,欲望越大,村里的青壮年大都走向外面寻找更广阔的就业天地。饥饿时,周山人的思想很单纯专一,连做梦想到的都是吃,认为能吃饱才是最大的幸福,但自从吃饱穿暖了后,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原来,幸福也是没有止境的,这大大超出了人们之前的想象!也许,并不存在温饱之后,所谓的世外桃源。欲望,或许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或许,也是社会前进不可缺或的动力;欲望是貔貅,听说它们只吃不拉,满足了一欲望,又会产生另一个欲望,永无休止!当然,这与邪恶无关。村里的姑娘一年一年往外嫁,大龄小伙一年比一年多,如果邑墟都镇没有“铺、屋、地”,是很难娶到媳妇了。在周山,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小时候,男孩受欢迎,女孩受冷落;长大,姑娘家受抢手,小伙子反而成了累赘。看来,周山村原来的奋箕村避乱所命运将又一次被应验。陆大马也到外面闯荡过,最终,没有什么建树。之后,又返回周山村务农。移居海外的大舅父,通过海内的亲人,经多方寻找,最终找到最初收养陆大马母亲的主家子女,大马母亲也一直把收养她的主家当作娘家,但因门户不当对,少有来往。大马母亲被大神所降为“仙婆”后,主家子女兄妹也来过那么几回,但大多心在于求神而非关心她家人,大马母亲只自个儿在家里供养大神,并不对外迎客营业。那年头,天将降“大任”于人,一个乡里中会神降若干个人。据民间胡说,这些仙婆是上天和人间的使者,是阴间和阳间的传媒,联动三生。被神所降者,开始吞云吐雾,霭肆声不断,翻江倒海,乌烟瘴气,有如盘古初开,天地鸿蒙,几经度水,则可成仙。现在,养家子女经营多门生意,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商贾,大爽几次趁墟走失后,都是因仰仗养舅大名而被别人送达的。大马母亲三埠的亲人也就是通过他们找到她的,亲人见过大马家人后,把情况反映给他大舅父,大舅父算是找到了散失多年的胞妹,也完成了一庄积年的心愿。但因年事已高,又旅居北美——听说在什么汽车城,兄妹没有相见,在有生之年时,偶尔会写上封信,大多会附上五十一百美金,开始,大马家人以为是大舅父人老昏花,误寄了冥币,险些烧给了阴间。后来,大马养舅一家对他家也算有所照顾,根据大马的实际能力,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公司厂场做门卫等杂活。只因大马自己没出息,至今还未完婚。他的状况并没比大爽好多少,大爽的相亲之路,形同虚拟,不费一分一厘,顶多是别人眼里和自我陶醉的一场闹剧。但大马不同,他是来真的,媒人介绍了一个又一个,但落到最后,总是人财两空,大爽辛辛苦苦放大的牛群,也因此被倒贴得差不多。连大爽都责怪道:“每次看到煮熟的鸭子都飞跑了,只可惜不是介绍给我,如果我有那么一回都满足了,也必定是成事的。”语气和神情中充满着自信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