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她们说起在众多女孩中,有一个能够翱翔在歌声之上的女孩——舒立凡。艾多斯听见这名字,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今日,他第一次听到舒立凡这个名字,却感觉自己愿意也敢于把一生的幸福,都寄托给这个名字。或许这就是爱情吧。舒立凡,像一束花朵在艾多斯的心间伴随着微风晃动。
舒立凡说自己不会唱。众人怪道:“你不是平日第一爱唱之人吗?今日怎的?莫不是有你心爱的男孩子在这里,你害臊了?”
舒立凡瞪了一眼女伴,然后唱到:
苹果花开
冰清玉洁心上人,你的面庞,宛如月光,五湖四海,示好之人,不可胜数。
他们深情望着你,怎忍离去,平地之上,如行冰面,跌跌撞撞,慌慌张张。
苹花灿烂,织之于毯。一针一线,寓以何情?
青春逝去,你我不觉。白驹过隙,追悔不及。
姑娘走上那山岗,每天都在,静静眺望。她的耳环,闪动银光,叮当作响。
思念缠绕在心头,日见憔悴,怎能忍受,伴着琴声,我要将你,唱入歌中。
苹花灿烂,织之于毯。一针一线,寓以何情?
不觉之间,青春逝去。白驹过隙,追悔不及。
大家问艾多斯会不会唱,艾多斯说不会。艾多斯只是基于汉俗,礼节性地推托下,可谁想众人都当了真。歌唱的渴望伴随着爱情燃烧在这个小伙子心田。于是艾多斯坐立不安了好久,忽然挠挠头,说道:“那个,其实,其实我会唱。”
众人哄笑。
在哄笑声中,艾多斯唱了这么一首歌:
灿如皎月
伊犁拜的公子啊,叫努日满
从没动心爱上谁,在此之前
灿如皎月,美若灵鹿
我眷恋的姑娘,只你一人
十岁写诗至如今,未曾知晓
世间竟有一个人,如此美好
灿如皎月,美若灵鹿
我眷恋的姑娘,只你一人
哈萨克的民歌将气氛点燃。这时,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孩说道:“我们玩电报取消吧!”可艾多斯的朋友说:“都那么大了,玩什么玩!”于是只好作罢。
聊了一会儿既无意义也无趣味的话题后。Otris(聚会)要散了。舒立凡不住在厂区宿舍,大家让艾多斯的那个朋友送一下舒立凡,他却很横地说道:“我不送,爱谁送谁送去吧。”
艾多斯的朋友今天很反常。
于是,艾多斯送舒立凡回家了。快到舒立凡家门口时,艾多斯突然很冒失地对舒立凡说出了“我爱你”这三个字。舒立凡呆在原地,在那短暂的一瞬息,舒立凡甚至是没有思维的。
没等舒立凡回答,艾多斯便紧紧抱住她。艾多斯使劲嗅着舒立凡比天鹅还要美得脖颈。艾多斯用鼻尖触破了滑在她皮肤上的汗水。
如果你真心爱一个女孩,她汗水的味道远要比香水的味道动人。
等舒立凡从失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后,发现自己已是有男友的女孩了。
舒立凡想这不是一件坏事,所以是一件好事。舒立凡想,既然艾多斯爱我,我也要好好爱他。这固是爱情,亦是义理所在。
舒立凡的老家在新疆J市,她以优异的成绩从新疆大学化学系毕业。她告诉艾多斯,她的童年是在草原度过的,后来又到了乌鲁木齐。艾多斯深情地吻着她面颊,说道:“那真好。”
这有什么好的?他可说不清。无论舒立凡是怎样的,舒立凡的就是好的。
艾多斯最喜欢午休时间。午休时间,所有哈萨克工人们会聚在一起唱哈萨克歌曲。领导是好人,他有时也来听,很夸张地鼓掌并称赞道:“嗯,哈萨克真不愧是能歌善舞的民族。”
细心而豪爽的老板看出了艾多斯和舒立凡间的火花,便把舒立凡派给艾多斯做助手。艾多斯和舒立凡走在一起时,会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唱民歌。歌声就是他们的爱情。
有一天,舒立凡突发奇想:为什么我们不在工作时也唱哈萨克歌呢?哈萨克人一听歌曲就有劲儿啊。如果工作时也唱歌,说不定能够提高工作积极性呢。
舒立凡和艾多斯把想法对大家说了。大家却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儿地说道:“不好吧,这样好吗,艾多斯?不好吧,我看不大好吧。”
舒立凡和艾多斯费了好大力气,才劝说大家在工作时唱歌。一开始大家只敢小声哼唱,过了几天,大家才敢放歌。尽管他有学识,之前还被别的朋友称为哈萨克的英雄,但只有此刻艾多斯才真心觉得自己是哈萨克人,像个英雄。
几天之后,领导叫艾多斯去办公室。
当艾多斯进门之后,就看见老板板着脸。一向乐呵呵的领导,今天抽着根烟,很严肃地坐在高高的摇椅上。
领导把烟在烟灰缸里弹掉,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们民族爱唱歌,喜欢歌。这是好事。我也爱听。你看我中午也去听。我爱我们厂子,我也对工人不坏。你也是知道的。我对你,你说,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吧?但无论如何一个厂子还是该有厂子的规矩的,工作时间,还是要有工作的样子的,对不对?下面怎么唱,我都不管。你是管理他们的,你别忘了。我知道哈萨克特别团结,没那么明确的等级概念。但你得让他们知道啊。你和舒立凡穿的是雪白的工作服,他们呢,穿的是灰色的工人服装。这就是有区别的啊,你们就是不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泪水在艾多斯眼中晃。“不一样”这个词,是艾多斯一生的伤口。艾多斯畏惧这个词,畏惧了一辈子。
老板接着说道:“我是很看好你的。你是很出色的人才。你也别误会,我们这里根本不存在民族团结的问题。我还会唱哈萨克歌呢,我觉得作为老板我也够和工人们打成一片了。我真的是为了这个厂子好,才说这些的。脱掉工作服,工作之外,大家都是朋友,我们都一样,但工作就是工作。”
车轱辘话,他说了好久,直到艾多斯淡淡地说道:“好吧。”
老板不再说什么。
艾多斯回到车间,哈萨克朋友们正在渲染艾多斯呢。他们说艾多斯是真正的英雄。原来他们觉得草原上的哈萨克人由于语言和地域上的原因,只能做些体力活,见到汉族老板都有些害怕呢。现在工厂也来了出色的哈萨克人,大家的腰杆都直了。
大家说:“谁能想到,我们还敢聚在一起唱歌工作,这就像和在草原上一样。”
艾多斯的那位朋友爽朗地笑着,并对艾多斯做了个鬼脸。艾多斯呆呆站着,他已经十年没见过哈萨克人做鬼脸了。上一次是在火车上,是那些骑在黑马上的少年。
艾多斯开始只觉得大家一起唱歌是很有意思的。可没想到工人们竟将歌声赋予了很磅礴的意义,说这是哈萨克的胜利。
艾多斯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衣,他真下不了命令。
他真无法说出:“我以监管的身份命令你们,以后禁止在上班时间唱歌。”
他下不了这个命令,他感觉自己要哭了。
因为他知道下了这条命令后,他就不再会是哈萨克的英雄。而且大家会围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哈萨克人,怎么能够停止哈萨克的歌声!”或许大家都能理解的,或许大家都不会这么质问他的。
但他怕,他只是怕,他太怕了。
于是,他向领导递交了辞呈。领导很努力地挽留他,并说如果自己有什么错的地方,希望他原谅。艾多斯说他只是想去东部更好的外企工作,赚更多的薪水。领导深叹了口气。
让领导头疼的是,艾多斯还带走了另外一位人才——那个叫作舒立凡的女孩。艾多斯在临走前的夜晚向舒立凡求了婚。舒立凡很惊诧,也有些害羞,她说:“我们,我们认识没多久,我们才刚做男女朋友。”艾多斯却说道:“除了你,我也并不认识其他什么哈萨克女孩子。我想让你跟我走,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舒立凡终究还是跟艾多斯走了,可舒立凡说先要回到家乡J市,好好考虑下。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
舒立凡和艾多斯不知道,他们经常被车间提起,车间里把他们说成了英雄。艾多斯和他的好朋友不辞而别,可那朋友却特别认真地给大家讲着,并声称是从艾多斯那里听到的确凿无疑的事实:“艾多斯拍着领导的桌子说:‘哈萨克是个没有歌曲就活不下去的民族。歌曲就是这个民族的尊严。你还是开除我吧,我是哈萨克人,我不能禁止哈萨克的歌声。我根本不在乎你这个破工作,还有你给的破钱,对我来说哈萨克才是最重要的。’”故事总在这时被打断,传来此起彼伏的“jarayde(好样的)”的喊声。
在传说中,艾多斯终究变成了英雄。而事实上,当面对领导时,他只是低着头,有些想哭。
可哈萨克就是这么一个宽容的民族:
只要你没有阻碍他们的歌声,你就已经足够成为他们的英雄了。
艾多斯一路紧紧攥着舒立凡的手,不断问:“车间里的朋友,会不会怪我们?我们没有能力让他们一直那样唱下去。可老板说的其实也没错,上班时间唱歌就是不妥,哈萨克工人们会理解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用,特别差,特别失败,没有保护好他们的权益?”
舒立凡把手抽出,然后轻轻握住艾多斯汗津津的手,淡淡地说:“傻瓜!”
艾多斯跟舒立凡说了一路:
这片草原上会有骑黑马的骄傲的哈萨克少年,能从车窗里望见呢。
但是这次,舒立凡和艾多斯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