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寻求命运,命运也寻求着人们……生活从来都是阴阳转移!
——摘自长篇小说《世界末日》
第一节
赫斯来提的突然消失弄得大家心神不安,家里乱成一团麻!
母亲托卡琪汗昏了过去,她是个非常爱护子女的和蔼的女人。父亲阿不都赛买尔躺着发呆,脸色灰白,他想说什么,但是话说了半截又不说了。弟弟苏巴提哭了,他无法忍受亲爱姐姐的失踪而浑身瑟缩发抖……
“这闺女在哪儿?她从来也没这样消失过!”母亲心里察觉到某种不祥,她担心起来。
全家都笼罩在惊慌和忧愁中……
他们整天都在寻找赫斯来提,亲朋好友家全都去过了,街上也都找遍了,但是仍音讯杳然。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到了哪儿?一点消息都没有。
俗话说“播种的苦是苦一年,孩子的痛苦没个完”。几天里,可怜的母亲为闺女彻夜难眠,就像在无数的针刺上打滚儿一样遭受折磨。托卡琪汗心里的苦楚也表现在多病的丈夫阿不都赛买尔脸上,被沉重的痛苦、悲伤和耻辱一起折磨的夫妻二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身体一样。他们无法忍受也承受不住这种无缘无故的分离。和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样突然可怕的分离,人心是万不能承受的!
赫斯来提是这个家庭欢乐、幸福的源泉,她一个活泼的欢笑,就能把温暖的爱传遍全家。但是今天,这个曾经幸福欢乐的家庭只能为悲伤痛苦所纠缠。母亲哭了,在仰卧时、做梦时、礼拜时、祈祷中她只重复一句话:“女儿是我心中的花园,是我的眼珠,我呼吸的力量是女儿,我家里黑暗中的明灯是女儿……你在哪儿女儿,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女儿?!……”
多病的父亲躺着,叹息自己的虚弱无力,对主哀号:“大慈大悲的主啊,你用你的恩典创造了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创造了自己的名字和身躯。你还用自己的神通让人从一滴圣水中出生,赋予他名字和身躯!主啊,赫斯来提也是你创造的弱小的仆人呀!你知道她在哪儿,到了什么地方,你别让她痛苦哀号,也别让她遭受屈辱,别让她离开我们,她是我们的心头肉啊!……”
子女,对于父母是多么香甜多么神圣的名称!他们是父母毕生的香甜果实,是家庭的冰糖、欢乐和幸福!子女,是永远联系先辈和后代的金环!不正是因为有子女,父母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享受天伦之乐吗?
这个家庭有四口人。阿不都赛买尔和托卡琪汗的女儿赫斯来提、儿子苏巴提相继长大,成了村里珍珠一样的孩子。这不,赫斯来提就像中了邪一样,三天前一大早就说:“我去趟学校,看看有什么消息。”出去后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参加了今年的高考,起初虽然非常高兴地进了考场,但是最后一天考试时却很伤心。因为参加考试那天,父亲突然遇到车祸被送进了医院。父亲的情况很严重,整整一夜她都守护在父亲身边,第二天她眼睛含泪、充血地走进了考场,由于心不在焉,所以考得怎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几天以后她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为此赫斯来提不安的心虽然平静下来,但是想到考试结果又不放心了,所以,想到学校去打听……
眨眼间赫斯来提失踪已经六天了。托卡琪汗感到这六天就像六年一样痛苦,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心里难受极了,穿着在家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就外出办事,这些日子里,衣服、化妆、食物对她全部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今天早上,她给丈夫准备了一点饭就又出去了,到了哪儿、待在什么地方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找女儿”这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心灵,在这样的时候阿不都赛买尔也只好顺着她的心思,做母亲的心是脆弱的,但是却很坚强。
托卡琪汗走后大约一小时,苏巴提也被他的一个朋友叫出去了,阿不都赛买尔静静地躺在家里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忽然,穿堂里的电话响声惊醒了他,他的心好像感觉到什么,爬起来扶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去,好不容易到了穿堂,但不等他抓起耳机,电话铃声又停了。阿不都赛买尔心里格外难受,仿佛他们一周以来盼望的电话来了,但是他却未能接上一样!阿不都赛买尔怀着“电话会再来”的希望,站着、望着、等候着,大约过去了一刻钟时间,电话却没有再响,阿不都赛买尔的腿发着抖,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这时,他突然看到了显示在电话屏幕上的朦朦胧胧的号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上面清楚地显示出“02081875338”这个陌生的号码。
啊,我的真主,这是个奇怪的号码呀!阿不都赛买尔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这样的号码。这是八位数字的号码,前面的三个数字一定是区号,这到底是哪儿?在阿不都赛买尔经常进行商业联系的中亚地区,也没有这样的八位数字的号码!这一定是一周以来他们等候的、寻找的、盼望的人打来的电话!他为什么没有快些出去接呢!这该死的腿真的拖累了他的事儿了呀!还好,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被记录在电话屏幕上了,不管怎样,通过查这个号码便可以知道赫斯来提在什么地方。
阿不都赛买尔的心稍微安静了下来。他自己安慰着自己。
托卡琪汗中午回来听到了这个消息,起初虽然心里难受,之后却好像看到了赫斯来提的影子、听到她的动静、闻到她的气味似的,她感到欢喜,连吃午饭也忘了,紧紧抓住抄写下那个号码的纸片朝邮局走去。
神秘的号码是哪儿很快就弄清楚了,听到“广州市”三个字时,托卡琪汗几乎晕了过去,然后控制不住自己号啕大哭起来,她的声音格外悲伤、虚弱和愁闷。她不停地叫着女儿的名字,没弄清她怎样到了世界的那边。知道了情况的人从各处对她表示同情,安慰她,劝她向警察报告情况,但是虚弱的母亲流露出难以忍受的委屈,睁大眼睛气喘吁吁起来,感到自己如同失去理智似的。对托卡琪汗的状况深感同情的两个善良的姑娘扶着她上了出租车,陪她一块儿来到了市公安局。
托卡琪汗在身边姑娘们的鼓励下,对公安局抱有很大的希望,仿佛他们会用神助的力量丝毫不耽误地就能找到赫斯来提。怀着这样朴实的希望到了公安局,但是在这个地方听到的话不仅使她失望,而且还让她遭受到更沉重的打击。
公安局一位已是中年的科长,人很稳重,讲话有条不紊,他这样说:“这个电话号码只说明一个事实,你的女儿被某些人抓住带到了广州。但是广州是个很大的城市,有八区两县。每个区都比我们这个城市还要大。那地方固定人口有八九百万,日常出入流动的人口也有五十万,在这样大的人海里我们怎样去找你女儿?再加上这个号码不是固定电话,是小灵通号码,它的区域还不清楚。你最好再等上几天,来过一次电话一定还可能再来。我们只有清楚地知道你女儿所在的位置以后才能采取行动!”
话完了,希望也没了,托卡琪汗的脑袋像蜜蜂一样嗡嗡直响。没有希望的回答此刻让她痛哭流涕,心头流血。
当她晃晃悠悠地打算回去时,那位科长对她的状况感到痛心,又同情地说:“你别太担心你女儿了。所有的地方都有法律制度,你把她的情况、你的地址留下再走,我们和广州市公安局联系,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你!”
托卡琪汗从公安局出来,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周围,眼中流露出忧虑惊愕的神色,她悲伤地回了家。
第二节
傅吐克是个二十六岁左右的小伙子,身材匀称,前额宽,眼睛明亮,心里的诚实完全流露在脸上,是个很快乐的人。
这一周他过得很忙,白天几乎全都在做手术,晚上撰写论文,以便评职称时使用。他忙得别说是朋友,甚至和热恋的赫斯来提都没有时间见面。找她吧,小伙子的自尊心不允许,因为十天前他孤注一掷地写了情书,赫斯来提还没有回答。但是今天他突然很想见赫斯来提,心里强烈的思念使他急切地盼望着和恋人相见,此刻在这种急切的盼望中,什么男子汉的自尊心之类的东西,如同放进热茶里的糖一样刷地融化了。
傅吐克激动得手指发抖,不禁按动起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从电话传来的不是傅吐克盼望的人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孩子低弱的声音。傅吐克等了片刻才说:“是苏巴提吧,请叫一下赫斯来提!”苏巴提突然说不出话来,之后声音发颤地说:“我姐姐……我姐被……抓住……带……带到广州去了!……”说完放声大哭。
傅吐克听到这个消息,心就像被一双冷酷无情的手捏住一样,脸色十分难看,嘴唇都发青了。沉默中他坐了好久,任自己的思绪流动。“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呀?是开玩笑呢,还是真事儿呢?”他惊恐地站了起来,他觉得苏巴提的痛苦绝不像是开玩笑。傅吐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手头的事儿安排了一下,便急急忙忙朝赫斯来提家赶去。路上虽然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个不吉利的消息不是真的,但是当他跨进赫斯来提家门槛时,看到的却是一个愁云笼罩的家,以及痛苦呻吟的父母。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阿不都赛买尔就又恢复了以前的病态,眼睛深陷了下去,不死不活,新长出的乱蓬蓬的胡须使他苍白的脸变得更惨白了。托卡琪汗比他更糟,她以前沉默寡言,如今更变得不出声了,昔日美丽的容颜、和蔼可亲的微笑全部消失了……
傅吐克知道了情况,所有的事儿他全明白了:他突然失去了赫斯来提。这样可怕的分离,使他的胸口疼得难受极了,就像卡住了一个硬东西一样,心里憋得慌。他眼睛黯然无光,强忍住内心的翻腾。不知为什么,他血管里的血好像凉了一样,灵魂也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
缄默,非常沉重的缄默和无声无息的伤感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刻钟以后,傅吐克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我们再等几天,如果还是没有消息的话,就是到天边尽头,我们也得去找!”
阿不都赛买尔长吁短叹,托卡琪汗深深地叹了口气,算是他们对傅吐克说的话的回答。说到阿不都赛买尔的病,傅吐克出了一些中医的好主意,同时又鼓励托卡琪汗一定要乐观,要有精神,说赫斯来提是个聪明有志气的刚强姑娘,劝他们别太为她发愁担忧:“失望消沉会把人推向死胡同!你们自己要刚强些,事情总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之后他向托卡琪汗说,“我去赫斯来提卧室看看可以吗?”
托卡琪汗立即说:“行,孩子,行,你进去吧!”说着便把傅吐克领到了赫斯来提的卧室。
傅吐克走进这房间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赫斯来提离家前会不会留下信或什么东西。所以,当他进入赫斯来提朴素干净且布置得讨人喜欢的卧室时,所有的地方他都仔细地警觉地查看过。卧室一角的小玻璃柜里,放着各种书刊,特别是文学书刊,很多很整齐。窗前的写字台上,除了一些书刊之外散放着几张修改过的诗稿。傅吐克拿起诗稿,好像要从中寻找什么似的仔细看着,但是什么也不明白,一一联系起来读也没找到意思的连贯性,看来赫斯来提是想写一首诗,但是想法分散,她在为什么心焦,写下的东西放得乱七八糟就走了……
傅吐克又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那地方也放着几本读物和零星的纸张,他将它们整理了一下,突然看到最下面的紫红色皮面笔记本,便很感兴趣地打开来,第一页上用蓝墨水写着赫斯来提的名字,下面的“日记”字样是用红墨水写的漂亮的美术字。傅吐克看着日记本上的日期,知道是最近开始写的新日记,心里产生了阅读的愿望。在傅吐克眼中,笔记是赫斯来提精神世界的明镜,既然是这样,一定有关于他自己的叙述,特别是可能有关于他最近写的没有回答的情书的心里话,因此他想看笔记的念头非常强烈。但是,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难为情,因为日记只属于写它的人,特别是姑娘的日记,只有得到日记本主人的允许才可以看,绝不能偷看!所以他收回了想看日记的念头,把日记本放回了原处。但是转身后又停了下来。“我看看有什么关系?”他给自己打气说,“赫斯来提如果这时在的话,是会同意我看的。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互相交谈的秘密吗?况且这个日记本里出现有关赫斯来提突然失踪的某一线索也是不奇怪的,现在是特殊时刻……”
就这样傅吐克想出了看日记的理由,认为他自己是笔记本正当的物主,便将它装进了自己的衣袋。
当他告别时,天色已相当晚了。傅吐克疲倦地抬起头朝天上看去,只见月亮在薄薄的云间游动,他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像干涸了似的非常不安,这不是月亮或浮云造成的,而是赫斯来提的突然失踪造成的。不用说,他正处于爱情的沉醉状态,在尽情享受欢乐的时刻,仿佛突然遇到愤怒的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