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元旦的前些天,因为元旦晚上会有年纪性质的舞蹈晚会,所以学校里一直处于一种沸腾欢悦的状态,每个男孩子都在积极的向心仪的女孩子发出舞伴的邀约,而亦有不少女孩子趁着这个机会向芳心暗许的男生稍露情意。俊男靓女们自是立时便被瓜分殆尽了,纵使容貌一般的人,也临时凑上一对儿,不至到那时落得形单影只的下场。像是完全隔绝与这一片欢愉热闹的气氛,沈诗菱总是默然无助的窝在椅子上,低头噤声,好似自己的呼吸都会污染了他们的欢腾心喜一般。
因为没人邀请她,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隔壁班的那个大胖妞都受到了比她更加粗壮男生的邀约。但她却没有。
也罢,就这样吧,她不悲不闹,反正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别人却不会放过她。
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得到自己邀约舞伴的青睐时,不仅要把这份欣喜大声炫耀于班上,更要贬损讥辱他人,来满足自己近乎变态的虚荣。而沈诗菱就是其中最好的人选。
他们三个五个凑在一处,看似不经意,却故意放声嚷嚷着,只听得一个尖细的女声说道:“听说你的舞伴是三班的那个体育委员?长得又高又帅的那个?”又一女声用矫情造作的声音答道:“嗯,在校队看他打球倒是蛮有一套的,就不知道跳舞怎么样。那你的舞伴呢?选好了么?”那尖细的女声拿捏的腔调道:“二班的XXX是来邀请过我啦,我本来是想答应他的,可三班的XXX的邀约也不太好拒绝,我现在正犹豫着呢。”那造作的女声道:“这不都是别人班上的帅哥么?嘻嘻,小妮子桃花运这么盛,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尖细的女声幽幽叹道:“男生最是好对付不过啦,你稍微给些甜头,他们就对你趋之若鹜,没脑子的紧。唉,邀约多了也是麻烦。”跟着眼角一斜,慢悠悠的道,“不过总比没人邀的好。”那造作的女声笑道:“没人邀?我们班还有这种女生么?哈哈,命也太苦了些,下辈子投胎当个男的算了吧。”
这一头,忽听得一个亢奋的男声道:“怎么样,兄弟们收获如何?”一人道:“运气不错,五班的班花已经答应我的邀请了,哎呀,真希望元旦赶紧到才是。”那亢奋的男声道:““哟,真羡慕你小子,哪像我,才约到了七班的XXX。”又一人道:““七班的XXX?就是那个正妹?你小子可真是深藏不露,这时候拿出来酸别人。”先一人怪笑道:“怎么,难道你没舞伴不成?要不就屈就下,跟沈诗菱凑一对而算了。”那一人道:“去你妈的,那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就她那模样,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反思下是不是上辈子没积德,遭了报应,生了一张什么鬼脸来。长得丑没关系,还整天出来寒掺人。”先一人道:“哈哈哈,你嘴真贱。”
如此这般的议论纷纷飘入沈诗菱的耳中,虽说众人将她的名字当做丑恶的代名词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当此情景,她心中愤懑苦郁充塞胸膛,实是委屈万分。
她不争不闹,盖笔合书,埋着头直往教室外冲,一不小心撞上从外头进来的一对儿情侣。那女孩“啊”的一声,发出做作十足惊叫,一脸嫌弃的退开几步。那男生大怒,一把将沈诗菱推到在地,骂道:“丑八怪,眼睛长鼻子上了么?妈的,怎么撞上你这么个东西,真是晦气。”那男生着力甚大,沈诗菱伏倒在地,一时也起不来,眼前蓦地模模糊糊,泪水便止不住的滴滴答答往下落。
众人围了过来,讥笑嘲弄,发出诸般怪声,却无人施以援手。
沈诗菱咬牙啜泣,却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她感到耻辱,刺骨穿心的耻辱与愤恨。
就在此时,轻缓的脚步声哒哒而近,跟着便传来温煦暖人的声调:
“hi,起来吧,我的好邻居。”一只宽厚白净的手掌伸到了她的面前,正是王萧。
沈诗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的善意,恼怒欲狂的打开了他的手掌,夺路便往外逃。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微微颤抖的手掌已被握得紧了,回头看时,却见王萧温颜笑道:“哎呀呀,这位漂亮的姑娘脾气可真够大的,难道是我没选好时间么?喏,跟你商量个事吧?”
在众人讶异震骇的目光中,王萧单膝跪地,温柔而不失洒脱的说道:“好邻居,做我的舞伴吧。”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愕然、讶异、鄙夷、惊诧等诸般表情一一浮现,不一而足。要知道王萧在高中的名声可不似像大学时候这般狼藉,相反因为长得一张好面皮,确是有不少女孩子对他芳心可可,款曲暗送。可现在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学校第一丑女如此大献殷勤,实是令她们既恼且恨,亦复大惑不解了。
沈诗菱脸红耳赤,那耻辱与愤恨的感觉全被凌乱的心跳所取代,全不知该作何理会。王萧笑道:“来来来,快答应我,不然我就不起来了,你看着办吧。”沈诗菱大脑空白,全无所思,心脏狂跳下,只得木讷呆滞的点了点头,王萧一笑,全然无视众人诸般目光,将她牵回了座位。
在班上那些人聚在一处讥嘲沈诗菱的时候,王萧恰好从外头进来,见着众人丑恶百般的言行,不由大生反感之意,心道:“她做错了事么?她害人了么?她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么?为什么要这么讽刺侮辱别人?”及至瞧见沈诗菱潸然泪下,他胸口热血上涌,再也忍受不住,心道:“难不成容貌丑陋还成了罪过不成?好,好,你们瞧不起她,轻贱她,我王萧偏偏喜欢跟她来往!!”他本就是一个恣意妄为,随心而至的性子,这么想来,那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当下大步奔出,便做出了那些举动。
如此一来,沈诗菱便稀里糊涂的成了王萧的舞伴。到了晚会那天,原是被王萧百般纠缠,无可奈何之下应允了他邀约的苏念雪,事到临头却反而被莫名其妙的被放了鸽子,好在她亦是个心软性善的人儿,听说了事情经过,不仅未感恼怒,反而对王萧的行为颇加赞许。
那一天晚上,沈诗菱刻意好好生生的打扮了下自己,一袭盛装,浓妆艳抹,可适得其反,在那张原就不堪的脸蛋儿上,更显出十分后现代主义的幽默来,只博得众人刻薄的哄然大笑。王萧不以为意,一脸微笑的盯着他,手指飞掠眉间,说道:“请多指教,我的公主殿下。”
华灯闪烁,舞池漫步,沈诗菱被幸福的晕眩所缭绕,浑不知时间缓缓,此间何间。她从未见过童话中的王子,但见到王萧的时候,却忍不住会想:“这世上还有什么王子比能他更为潇洒帅气,温柔和煦呢?”
欢尽会散,沈诗菱知足的退到了一旁,望着王萧屁颠屁颠的走到他那美若天仙的青梅竹马身旁,满眼眷注,情深无限的絮絮叨叨。她这一生从未有过与别的女子斗芳争艳的心思,可这个时候却再也难免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酸楚与嫉妒,可她心中却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苏念雪这样的女孩子,又有谁能配得上他呢?”她苦笑着暗暗叹了口气,劝诫着自己人苦无足,将那份情愫压抑在心底,不再提起。
后来的一天,又是一个阳光淡淡的午后,王萧转过头来,笑道:“hi,好邻居,来来来,快借我一管笔,顺便撕张纸给我。”沈诗菱道:“你怎么又不带笔啊?”王萧道:“我这不是想着你会带么?何必还多此一举?”沈诗菱嗔道:“我欠你的哦?”王萧笑道:“没关系,你借给我,就算我欠你的嘛,哎呀呀,我又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沈诗菱拿着笔,在手中转了转,递过去道:“那,拿去。”王萧接过笑道:“我就知道我的邻居最好了。”沈诗菱脸蛋儿一红,眼见教室里也少有几人,心事翻涌之下,忍不住道:“如果只是邻居的话,我可不会待你这么好。”王萧笑道:“是是是,不是好邻居,那你要当我妈不成啊?我可不知道妈妈对孩子会有多好。”沈诗菱道:“我..我才不要你这么大的儿子呢。”王萧调笑道:“当妈你也不愿意啊?那你当我媳妇不就好了么?哈哈,哈哈哈。”
沈诗菱脸蛋儿通红,说道:“呸,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正经?”王萧笑道:“这有什么不正经的?男欢女爱再是正经不过。嗯,可惜我已经喜欢上小雪了,只好委屈下你咯,咱们好事成对,一双两好,她大你小,怎么样?小媳妇儿。”沈诗菱既羞且窘,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甜腻畅美,低头道:“谁管你,我..我写作业了。”
自此而后,王萧见了沈诗菱,总是一口一句“小媳妇儿。”说得不亦乐乎,纵使众人仍将她视作瘟神,他却也丝毫未放在心上。
到了高三那年,沈诗菱因为家庭原因转学而走,往后数年时间,经历了许许多多事情,她从一只丑小鸭蜕变为了令人着迷的天鹅。虽再也未来见过那个笑容淡淡,称呼自己为“小媳妇儿”的男子,但她心中每每思及,却总是柔肠百转,缠绵牵念,轻看了无数向她殷勤备至,倾倒痴迷的男人。
她从未忘记过自己因容貌丑恶,而遭人折辱的愤恨,所以她一直挂着妖媚火辣的面皮,讥弄把玩着每一个试图接近她的男人,拆散了他们的姻缘,榨取了他们的钱财,然后露出阴冷狠恶的面目将他们一脚踹开,像花间的黑蝴蝶,翩跹飞跃,却不着片尘。
但她却未曾满足。报复的快感纵使再如何甘甜舒畅,竟也抵不过那人对她报之的温煦一笑与调笑轻言的一句:“小媳妇儿。”思念之苦实是刻骨穿肠,堕眉铭心,难以自制。一日酒醉之后,沈诗菱脑子里又迷迷糊糊的浮现出那人的样子,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大笑着退出了那令她厌恶慌乱的夜场,像个无助的小女孩儿一般,坐在路边,埋首痛哭。
她蓦地明白,什么叫相思无计,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割舍那铭刻于心的人儿。
如此过了几日,她弃学离家,顶着TADL肆虐作乱的风险,孤身一人回到了东南市,只为了再见他一面也好。可这天大地大的却又去何处寻他才好呢?沈诗菱不愿再回到那令她恶心作呕的学校去探寻王萧的消息,好在她财富殷实,足以挥霍很长一段日子,一面与那些痴迷于自己容貌的虚浮纨绔子弟虚与委蛇,一面寻找着王萧的下落。因为报刊媒体上频出不穷的怪物,她时常忧心着王萧是否会身遭不测,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呆坐到天明。
这一日晚间,她正与几个花花子弟,蜂蝶女子在小食街上打磨时间,忽一瞥眼间,便见着一人入店而来,面俊气昂,神情淡然,正是她念兹在兹,朝思暮想的王萧。她愣在哪里,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见他虽衣衫褴褛,贫苦潦倒的模样,但眉目依旧,清朗潇洒,更胜当年小男儿之色。
她上前细凝王萧,却没料对方竟全没认出她来,心中三分懊恼之余,却也有七分惊喜,想道:“他没认出我?是不是我真的..变化很大呢?”在别人面前,她可以恣意夸耀自己的美貌,而不觉心虚,可此刻对上了他,却再也没丝毫底气来,竟有那么些许希望自己仍是那丑不拉几的小丫头,这么一来,他定然能一眼认出自己,亲切温和而不失调笑的称呼自己为“小媳妇儿”,也说不定..
她对王萧过于亲昵的举动,立时引起了那群人的敌意,对他百般刁难,肆意侮辱起来。可王萧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浑不为意,坦然受之,直至挥罐入墙,扬威当场,却仍是不吭不卑,悄然而去。众人都被他那一手吓得呆了,惟有沈诗菱悲喜交集,如堕梦中,直追了出去,却没想到王萧对她竟是不屑一顾。
她顺着他的步子缓缓归家,一路之上只是在想着他说的那“很好”二字,神思恍然,低徊轻语,竟是不能自己。心道:“你很了不起么?凭什么都不瞧我一眼?真是眼瞎,难不成我不漂亮么?比不过当年那丑不拉几的丫头么?”心中虽颇为愤愤,但终归是高兴居多。为了不错过王萧,她第二日一大早晨便枯坐在小食街旁久久等候,却不在乎这里直到夜间才正式开张。
终于,她见着踏步而来的王萧,躲在暗地里缓和紧张的心情,过了好久,这才悄悄迎了上去。